傍晚的霞光透过轧钢厂家属院的老槐树,在叶辰家的窗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叶辰系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正蹲在院角劈柴,斧头落下的力道又稳又匀,木柴“咔嚓”裂开的声音在安静的胡同里格外清晰。
“叶辰,歇会儿不?”隔壁的三大爷摇着蒲扇路过,瞥了眼他家冒烟的烟囱,“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这灶台可是半个月没冒烟了。”
叶辰直起身,用袖子擦了把额头的汗,笑了笑:“嗯,弄点新鲜的尝尝。”他手里的斧头还沾着木屑,眼神却瞟向对门——秦淮茹家的门虚掩着,隐约能看见她正哄棒梗吃饭,桌上就一碟咸菜和两个窝头。
斧头落得更勤了。等灶膛里的火舔上柴薪,橙红的火光映得他脸颊发烫时,叶辰从床底下拖出个瓦罐,里面是前儿去水库摸的两条鲫鱼,养得活蹦乱跳。他杀鱼的手法利落,刮鳞、开膛、去鳃,指尖沾着银白的鱼鳞,在水龙头下冲了冲,又从窗台上掐了把刚冒芽的香菜,嫩绿的叶子上还挂着水珠。
“叶辰哥,你做啥好吃的呢?”棒梗扒着篱笆缝往里瞅,小鼻子使劲嗅着,昨天他还因为抢了小当的窝头被秦淮茹追着打,此刻眼里的馋劲藏都藏不住。
叶辰把处理好的鱼放进搪瓷盆里,笑着朝他招手:“进来帮我择菜,待会儿给你留个鱼肚子。”
棒梗眼睛一亮,刚抬脚,就被秦淮茹拽住了后领。“没规矩!”秦淮茹的声音带着点气,却没真动气,她探进头来,脸上还沾着点面粉,“叶辰,别惯着这小子,回头又该不学好了。”
叶辰直起身,正好对上她的目光。秦淮茹今天穿了件月白色的的确良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细瘦,沾着点面疙瘩。许是刚蒸完窝头,她脸颊透着点红晕,鬓角的碎发被汗濡湿,贴在脸上,倒比平时多了几分柔和。
“没事,正好我一个人吃不完。”叶辰拿起搪瓷盆里的葱蒜,“我这儿有新下来的嫩姜,炖个鱼汤,给孩子们补补。”他说话时,灶膛里的火“噼啪”响了一声,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
秦淮茹没再推辞,只是轻声道:“那……我让小当把咱家腌的酸豆角给你端来?配鱼汤正好。”转身时,她悄悄捏了捏棒梗的胳膊,那力道,是让他老实点的意思。
灶上的铁锅烧得冒烟时,叶辰倒了点胡麻油,油花“滋滋”绽开的瞬间,他把剁好的姜片和葱段扔进去,香味“腾”地就起来了。两条鲫鱼在油里煎得金黄,他又拎起暖壶往锅里加开水,“哗啦”一声,乳白色的雾气立刻漫了上来,裹着鱼香飘出老远。
“叶辰哥,你这手艺比我妈强!”小当端着酸豆角进来,眼睛瞪得溜圆,“我妈煎鱼总粘锅,你这咋一点不粘?”
叶辰往锅里撒了把胡椒粉,笑着解释:“锅烧够热再下油,鱼身擦干水分,煎的时候别老翻,就不粘了。”他用锅铲轻轻推了推鱼,“去,把你姐叫来,待会儿鱼汤好了一起吃。”
秦淮茹进来时,手里多了个粗瓷碗,里面是刚蒸好的玉米窝头。“你这儿就俩人的碗筷,我带了几个窝头,配鱼汤正好。”她把碗放在灶台上,目光落在沸腾的锅里,汤已经熬成了奶白色,鲫鱼的鲜味混着姜香,勾得人肚子直叫。
叶辰往锅里撒了把香菜,翠绿的叶子一烫就蔫了下去,倒添了几分好看。“成了,端碗吧。”他把锅从灶上挪开,腾起的热气模糊了眼镜片,他摘下来用围裙擦了擦,镜片后那双眼睛亮得很。
小当和棒梗已经搬了小马扎在院里坐好,面前摆着粗瓷碗,眼巴巴盯着叶辰手里的汤勺。叶辰先给俩孩子盛了两碗,特意把鱼肚子挑给他们,又盛了一碗递给秦淮茹,最后才给自己舀了一勺。
秦淮茹捧着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心里也暖烘烘的。她吹了吹浮沫,抿了一小口,鲜美的滋味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得五脏六腑都舒服。“你这手艺,真该去食堂掌勺。”她由衷地说,眼角的笑纹像漾开的水波。
“瞎琢磨的。”叶辰扒了口窝头,窝头的粗粝混着鱼汤的鲜,倒也顺口,“前儿看菜谱学的,说鲫鱼要煎透了加开水才白,没想到真成了。”
棒梗吃得急,鱼刺卡了喉咙,直着脖子咳。秦淮茹赶紧放下碗给他拍背,嗔怪道:“慢点儿!又没人抢你的。”叶辰递过一大碗温水,看着棒梗咕咚咕咚灌下去,才松了口气。
“叶辰哥,你咋突然想起来做鱼汤了?”小当小口抿着汤,眼睛亮晶晶的,“是不是发工资了?”
叶辰笑了,从兜里掏出个纸包,打开是几块水果糖:“嗯,发了,给你们的。”其实是他今天帮厂里修好了冲压机,李主任额外给的奖励,他没说,怕秦淮茹觉得过意不去。
秦淮茹看着孩子们剥糖纸的样子,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她知道叶辰一个人过日子不容易,工资要攒着娶媳妇,却总想着帮衬她们家。前阵子棒梗生病,还是他跑前跑后找医生,垫的药钱到现在还没还上。
“叶辰,”她放下碗,认真地说,“下次别给孩子们买糖了,你攒着钱要紧。真有啥活儿,你跟我说,我帮你缝缝补补的,总比乱花钱强。”
叶辰刚要推辞,就见秦淮茹站起身,拿起他泡在盆里的脏衣服:“你看你这衣服,袖口都磨破了,我拿回去给你补补,明儿给你送回来。”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手里攥着他的旧衬衫,步子轻快地回了家。叶辰望着那扇关上的门,低头喝了口鱼汤,觉得今天的汤里,好像多了点不一样的滋味,比鲜更暖,比热更绵,在心里慢慢漾开。
灶膛里的火渐渐小了,只剩下暗红的炭火。叶辰收拾碗筷时,发现秦淮茹的碗底还留着块没动的鱼腹,想来是舍不得吃,又悄悄给他留着的。他拿起那块鱼肉,慢慢嚼着,忽然觉得这老家属院的日子,就像这锅鱼汤,看着清清淡淡,细品之下,全是藏不住的暖意。
夜风起来了,吹得槐树叶沙沙响。叶辰往灶膛里添了最后一把柴,想让这暖意,再留得久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