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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务之余,蓝忘机每隔两三日就会抽空去探望叔父与兄长。

蓝启仁自那日吐血后,便一直于雅室养伤,精神虽不济,但眉宇间以往僵冷的郁结之气,渐渐被一股沉痛却清醒的自省所取代。

家规石被毁,加之幻境所见所感与先祖斥责,如重锤击碎顽石,虽痛彻心扉,却也砸开了一丝透光的裂隙。

蓝忘机来时,他大多仍沉默不语,却也并非完全隔绝。

偶尔睁开眼,听侄儿禀报督察阁和族务整顿进展,听到严谨处,枯寂的眼底竟会掠过一丝淡淡的、近乎欣慰的微光,末了只低叹一声,或简单地嘱咐一句:

“你行事……自有章法,依规便可。”

竟是真的放下了掌控与成见,生出几分托付与信赖。

蓝曦臣伤势更重,心神受损也更重,常倚窗独坐,面容清减,眼中有未散的黯淡与自责。

面对弟弟,他总有几分难言的愧疚与不自在。蓝忘机并不多言安慰,只是将需要宗主过目用印的族务整理好送来,无声地表达着信任与支撑。

蓝曦臣总会勉力振作接过,尽力履行宗主的责任,借由处理这些庶务,默默回应着弟弟的支撑。

一笔一划,俱是赎罪;一印一鉴,皆为新生。

他以这种笨拙却坚定的方式,试图弥补往日过错。

云深不知处的一切,正朝着清明有序、涅盘重生的方向缓缓行去。

此外,还有一处蓝忘机也会定期前往——那便是小阿苑暂居的院落。

那孩子发过高热后,便忘记了前尘往事,性子变得异常安静,时常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廊下,不哭不笑,也不爱说话,大大的眼睛里时常带着一丝懵懂与空茫。

蓝忘机没有抚养孩童的经验,面对这般情形,也只能尽力安排。

他挑选了两名性情温和、极富耐心的年轻弟子,专门照顾阿苑的起居,又想着孩童或许都喜爱小动物,便吩咐弟子时常带阿苑去后山与兔子一起玩耍。

他有时去后山探望,看到阿苑安静地坐在草地上,给兔子喂胡萝卜,自己也偶尔啃上一两口。有时则见那孩子只是呆呆地看着远处的树,对周遭声响恍若未闻。

蓝忘机通常会静立一旁观察片刻,询问照顾的弟子孩子饮食起居可好,可有夜惊畏寒等状况,偶尔会递过一块甜糕或一些小玩意,阿苑一般都会乖巧地接过,却无太多言语回应。

蓝忘机也并不强求,只是嘱咐弟子务必精心,若有任何需求即刻禀报。

后来,兄长座下那个名唤蓝珀的小弟子时常跑来找阿苑。那孩子年纪与阿苑相仿,眉眼灵动,性子活泼健谈,与阿苑的安静截然不同。他常常自顾自地对阿苑说个不停,或是拉着他去看新发现的花草虫蚁。

起初阿苑只是默默听着,偶尔点头,后来在蓝珀日复一日的带动下,竟也稍稍活泼了些,偶尔会低声回应一两句话。

见阿苑眼中那份空茫渐渐变淡,蓝忘机心中便稍稍安定下来。

蓝安与萧然虽深居无尘居,出面次数并不多,却对族中发生的一切都了然于心。

他们看着蓝忘机以雷霆手段整顿家族,行事干脆利落、心思缜密通透,远非性情温吞、易受影响的蓝曦臣可比。

两人心中不由暗自称许,这孩子虽少言寡语,但心中自有一杆秤,行事有章法,魄力与手腕兼备。更难得的是,冷峻之下仍存一份温良之心,并非一味冷硬。比他兄长更适合担任宗主之位,引领家族走出困局。

但他们又有些遗憾,蓝忘机并非贪恋权位之人。他处理诸事虽然高效尽责,却总带着一种急于完成任务的迫切感,而非沉溺于权力带来的掌控感。

就这样,蓝忘机整日里忙得脚不沾地,只有在夜深人静、独自回到静室时,那被强行压下的思念才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他格外想念他的魏婴。

想念那人灿烂的笑容,狡黠的眼神,聒噪却充满生气的话语,还有……唇上残留的温热触感。

他无数次摩挲着怀中那枚温润的白玉牌,想象着注入灵力后就能听到对方的声音,看到对方的容颜。可他始终没有这么做。

他知道安葬岐黄一脉是件肃穆沉重的事,他怕自己的思念会打扰到魏婴,显得不合时宜,不够庄重。

于是,只能将翻涌的情愫一次次压下,化作案头更专注的公务和练剑时更凌厉的剑风。

这一晚,他处理完最后一份卷宗,信步登上了云深不知处最高的一处哨楼。

夜凉如水,月华洒落,为整个山林披上一层清辉。

他遥望着西北方向,那是大梵山所在之处,目光仿佛要穿透千山万水。

手中紧紧握着那枚白玉牌,指尖感受着上面细腻的纹路,魏无羡的一颦一笑、撒娇耍赖的模样清晰地浮现在眼前,让他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丝柔和的弧度。

“呦——!我当是谁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儿吹冷风呢,原来是我们家的小忘机啊。”

一个带着戏谑笑意的声音毫无预兆地自身后响起。

蓝忘机身形微微一僵,迅速收敛了脸上的柔和,恢复平日的清冷,转身拱手行礼:“萧先祖。”

萧然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哨楼一角,正倚着栏杆,笑吟吟地看着他,眼神促狭:

“啧啧,这看得是西北方向吧?怎么,站在这么高的地方望啊望的,都快成望夫石了,是不是在想你家那位俊俏的小郎君了?”

蓝忘机耳尖瞬间染上一抹薄红,好在夜色遮掩下并不明显。他维持着行礼的姿势,语气依旧平稳:

“晚辈只是在此静心。”

“静心?”

萧然拖长了调子,踱步走近,围着他转了一圈,“对着块玉牌静心?这玉牌我看着眼生得很呐,不像咱们蓝家的东西,这不会是……定情信物吧?”

“……”

蓝忘机抿紧了唇,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觉得耳根的热意有蔓延的趋势。

萧然见他这副窘迫又强装镇定的模样,更觉有趣,正想再逗弄几句,另一个清雅平和的声音缓缓传来:

“阿然,莫要胡闹。”

蓝安的身影如同融入月华般悄然出现,他看了眼蓝忘机微红的耳尖,目光温和中带着一丝不赞同,看向萧然:

“忘机脸皮薄,经不起你这般调侃。”

萧然被逮个正着,却也不怕,反而哈哈一笑,顺势揽住蓝安的手臂:

“好好好,不说不说。瞧瞧咱们家小忘机,心思多纯情可爱,可比某些人当年强了不止一星半点,对不对呀,安安?

蓝安闻言,面上掠过一丝淡淡的无奈,却也没反驳,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温声道:“夜深了,让忘机休息吧。我们回去。”

萧然冲蓝忘机眨眨眼,这才心满意足地被蓝安拉着,两人身影一闪,便消失在哨楼之上,仿佛从未出现过。

蓝忘机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对着两位先祖消失的方向又行了一礼。

经萧然这一打岔,心中那份压抑的思念反而更加汹涌难耐。

他回到静室,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满室寂然。

从前不知魏婴心意,思念再重,也总能压在心底。如今已心意相通,这份情思便再难抑制,如同野火燎原,烧得他心口滚烫,只盼能立刻见到那人,真真切切地拥入怀中才好。

他坐在书案前,再次取出那枚白玉牌,握在掌心,指尖反复流连,心中挣扎不已。

最终,思念压倒了顾虑。他几经犹豫,终是小心翼翼地往玉牌中注入了一丝灵力。

白玉牌微光一闪,表面如同水波荡漾开来。下一刻,魏无羡俊朗的面容便清晰地浮现了出来,背景似乎是在一处山野客栈的窗前。

“蓝湛!”

魏无羡的声音透过玉牌传来,清亮悦耳,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

“你可算想起找我啦!我还以为你回了家就把我给忘了呢!”

影像中的魏无羡依旧如听学时那般热烈耀眼,眸子亮得惊人,像是盛满了星光,在略显昏暗的客栈背景里熠熠生辉。

“魏婴……”

蓝忘机轻声回应,这个名字在舌尖滚过,带出心底最深的眷恋。

他目光近乎贪婪地描摹着眼前人的轮廓,从泛着笑意的唇角,到挺翘的鼻尖,再到那双灵动狡黠的眼睛。

因为并非直面魏婴,他目光中的炽热与思念反而无需过多掩饰,浓烈得几乎要穿透这道光影,将那人紧紧包裹。

“我怎会忘。”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一切可好?”

“好得很!”

魏无羡笑得眉眼弯弯,身体微微前倾,凑得更近些,

“就是事儿多了点,琐碎了些。你也知道,安葬逝者……是件细致又耗心力的事。我和温宁一捧土一捧土地挖,得将他们妥善安置了才行。”

他顿了顿,眼神软了下来,声音也放轻了些,带着浓浓的思念:

“就是……有点想你了,二哥哥~”

白日里的肃穆,在见到心上人时,化作了深深的依恋。

他说话总是这般直接坦荡,情意如灼灼烈日,毫不吝啬地倾洒出来。

蓝忘机心口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又酸又涨。他握着玉牌的指尖微微收紧,喉结滚动了一下,才低低道:

“……我也想你。”

很想很想。想拥抱你,想亲吻你,想确认你真实地存在于触手可及之处。

影像那头,魏无羡似乎因他这罕见的直白回应愣了一下,随即笑开了花,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欣喜,像是偷吃了蜜糖的孩子。

但他很快注意到蓝忘机身前书案上堆积的卷宗。

“你还在忙宗务吗?这么晚了。”

他语气里带上些许心疼,“是不是很累?云深不知处……现在怎么样?你叔父和兄长还好吗?”

“尚可。”

蓝忘机言简意赅,并不想谈那些繁琐沉重的事,以免魏无羡忧心。

他的目光依旧流连在魏无羡脸上,舍不得移开分毫,“族务正在理顺。叔父兄长也有所好转。”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看似汇报实则安抚的话,“阿苑也安好,有了伙伴,常与兔子玩耍。”

“那就好,有你照看,我很放心。”魏无羡神色放松,语气中满是信任。

这时,影像那边隐约传来温宁低低的呼唤声,魏无羡侧耳听了听,转头对外快速应了一声:“温宁,我就来!”

随即又转回来,语速加快了些,带着歉意,“蓝湛,温宁那边有点事,我得过去一下。你快点去休息,不许熬夜处理公务,知道吗?”

“嗯,你也勿要太过劳累。” 蓝忘机应道。

“知道啦!二哥哥放心!”

魏无羡冲他俏皮地眨了下眼,“那我先去了?你……你再让我看一眼。”

蓝忘机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深深地凝视着他,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

魏无羡被他看得心头发软,有些舍不得。片刻后才狠了狠心,挥挥手:

“真走啦!二哥哥,等我忙完这阵就去找你!你要好好的!”

影像最后定格在他依依不舍的脸上,随即灵力波动平息,玉牌恢复温润洁白,静静躺在蓝忘机掌心。

静室内重归寂静,蓝忘机久久凝视着玉牌,指尖在那光滑的表面上轻轻摩挲。

经此一见,知他安好。思念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变本加厉,如同藤蔓疯狂滋长,缠绕紧缚着他的心脏,带起细微的疼。

良久,他将玉牌仔细收回怀中贴身放好,起身洗漱,除去一身疲惫与风尘。

待到躺在床榻上,周遭万籁俱寂,唯有心潮难平。他默然片刻,终是又探手入怀,将那枚白玉牌重新取出,紧紧攥在手心,贴于胸口———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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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两月后。

彩衣镇的春日已深,河道蜿蜒交错,酒旗招展,叫卖声此起彼伏,空气里弥漫着水汽与淡淡的酒香。

一家临河的酒肆二楼,魏无羡斜倚在窗边,一条腿随意曲起,手中拿着一坛天子笑,正有一下没一下地饮着。他对面,坐着一位白衣少年。

那少年面容清秀,带着几分文弱书生的气质,眼神安静澄澈,与常人无异。他正小口小口地吃着桌上的点心,动作略显生涩,却十分认真。

若不细看,谁也想不到,这竟是昔日令人闻风丧胆的鬼将军温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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