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刘征急火攻心、风风火火地来找李晓明,
说是石虎、夔安、徐光三人胆大包天,竟敢违背赵王的军令,
驱赶着数千手无寸铁的汉人百姓,去攻打厌次城,让这些可怜的百姓,充当攻城送死的肉盾炮灰!
李晓明一听,心头猛地一沉,昨夜那三人,三更半夜集结大军的景象,瞬间浮现在眼前!
那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石虎那兴奋到扭曲的大笑……原来,竟是去做这等丧尽天良的勾当!
一股强烈的厌恶,瞬间涌上李晓明的心头。
这三人,尤其是徐光,其心之毒,简直令人发指!
然而,这股怒火刚升腾起来,立刻就被他骨子里的畏缩与自保本能浇灭了。
他可是个穿越者啊!深知这段历史的黑暗与残酷,
在这乱世之中,人命贱如草芥,大规模的屠杀几乎是家常便饭。
“倘若我未穿越到此……那些百姓死也就死了……不过是历史书上一行冰冷的数字,
是‘必然发生的事情’……实在与我无关啊!”
李晓明心中不禁想到,
“我昨天刚在石勒面前硬顶石虎,已经把他得罪的狠了,那畜生看我的眼神,恨不得生吞活剥!
今天要是再跟着刘征这个酸丁,去告他的刁状……”
“只怕要与石虎彻底翻脸了,那可是有危险的!”
“再说了,也不知石勒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说不定会连石勒一块得罪了。”
想到这里,他只觉得心中十分无奈,那点刚刚冒头的正义感,瞬间缩了回去。
他脸上努力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对着急赤白脸的刘征,开始搪塞推脱:
“哎呀,刘常侍,你这……你这消息可靠吗?
昨天赵王不是当着大伙儿的面,把徐光那‘三光’毒计给否了吗?
明令只许他们骚扰搦战,没答应他们掳掠百姓呀!
石虎他们……胆子再大,难道还敢公然违抗王命不成?”
他试图和稀泥,
“必是你派去的那些探马眼神不好,大老远的看花了眼吧?”
刘征一听,山羊胡子都翘起来了,急得直跺脚,声音都劈了叉:“我的陈将军!
你这是什么糊涂话!
若是几个、十几个身影模糊,还有可能看错!
可那探马回报得清清楚楚!
数千人啊!黑压压的一大片!男女老幼都有!
衣衫褴褛,哭哭啼啼,被刀枪逼着往前挪!这还能看错了?!”
李晓明见他较真,心里更虚了,继续胡搅蛮缠:“刘常侍,就算……就算真有百姓夹杂其中,
你怎么就能一口咬定,是石虎他们强掳来的呢?
说不定……是这些百姓感慕赵王的威德,主动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自愿加入战斗的呢?”
他自己都觉得这借口荒谬得可笑,但还是硬着头皮往下说,
“毕竟前几天,不就有好几百百姓,扶老携幼,哭着喊着来投奔赵王吗?
这或许是民心所向吧!”
刘征被他这番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鬼话彻底噎住了!
他瞪着李晓明,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半晌才说出话来:“陈将军!你……你怎能如此糊涂!
百姓手无寸铁!就拿着些削尖的树枝!
便是三岁的痴儿傻子,也断不会如此蠢笨,空着手去和鲜卑骑兵打仗送死啊!
这分明就是被驱赶、被胁迫!
你快随我去面见赵王!禀明真相!刻不容缓!”
李晓明心里叫苦不迭,这刘征真是个认死理的犟驴!
他只能继续硬着头皮打太极:“刘常侍,兹事体大!
咱们无凭无据,就这么贸然去告人家的状,万一……万一真是咱们搞错了,诬告了中山公和夔将军,
这……这罪过可不小啊!
赵王震怒起来,你我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刘征被他这么一吓唬,心里还真“咯噔”一下,泛起一丝犹豫。
他原地焦躁地转了两圈,像个陀螺似的,猛地一拍大腿,急声道:“对!对!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要证实这事,也简单!
厌次城距此不过二三十里地!快马加鞭,半个时辰就能到!
陈将军,你立刻随我,咱们现在就快马前去,看个真真切切!”
说着,刘征不由分说,一把死死攥住李晓明的手臂,
难怪刘征一言不合,便敢和徐光打架,
瘦是瘦,筋骨肉,那瘦骨嶙峋的手指如同铁钳,力气大得惊人,拖着李晓明就往外走,
“哎呀!刘常侍!慢点慢点!你听我说……只咱们俩去太危险了!
总得……总得带点兵护卫吧?”
李晓明见他执拗,无奈之下,只得去军营点了几十个骑兵,
一行人匆匆上马,在刘征不断的催促声中,扬鞭打马,朝着厌次城方向疾驰而去。
马蹄踏过荒芜的田野,卷起滚滚黄尘。
众人心中各怀心思,一路无话。
跑了近一个时辰,距离厌次城尚有数里之遥,一阵阵令人心悸的喧嚣,便顺风传来,
喊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声、绝望的惨叫声、凶残的呼喝声,以及金铁交鸣的混响!
听在耳中,直叫人头皮发麻,
李晓明和刘征心中俱是一紧,连忙勒马,带着几十名骑兵,爬上一处视野开阔的高岗。
两人举目向东边望去——
只见厌次城下,黑压压一片,如同沸腾的蚁穴!
最外围,是层层叠叠、杀气腾腾的羯人骑兵!
他们如同嗜血的狼群,将战场牢牢围住,刀枪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里面一层,则是依托着厌次城墙,布下的严密军阵:
鲜卑骑兵严阵以待,晋人步卒的长枪如林般竖起,枪尖在阳光下闪烁冰冷的锋芒。
而在这两层铁壁之间, 是两三千名,如同待宰羔羊般的汉人百姓!
他们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男女老幼混杂。
有的老人须发皆白,步履蹒跚;有的妇人抱着襁褓中的婴儿,满面泪痕;
更多的是面黄肌瘦、眼神空洞麻木的成年男子。
他们手中,有的空空如也,赤手空拳;
更多的则是握着一些临时削尖的、比烧火棍强不了多少的细树枝!
两三千名百姓,如同被驱赶的羊群,
在刀枪的逼迫下,瑟瑟发抖地挤在一起,发出无助的哭喊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