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石勒的声音响起:“好了好了,陈卿兼管着偌大军营的粮秣草料、军需辎重,
平日里事务繁杂,千头万绪,比你们这些只知冲锋陷阵的,都要忙碌操劳些。
来得稍晚片刻,也是情有可原。”
石虎和徐光听得石勒这般袒护的言语,心中各自冷哼了一声,却也只得悻悻然地闭上了嘴。
徐光手中的麈尾,摇动的幅度也收敛了些许。
石勒见场中风波稍息,面色一肃,语气旋即变得深沉凝重起来。
他那鹰隼般的目光,缓缓扫过石虎、徐光、夔安三人,
一字一顿缓缓问道:“中山公、徐侍中、夔安将军……孤王听得有人密报,言道你三人违抗孤王之命,
私自率领大军,在厌次城周围四处游荡,行那烧杀淫掠、残害无辜百姓的勾当……
可有此事?!”
此言一出,堂下气氛骤然凝固!
石虎那双巨眼猛地一瞪,两道毒辣凶戾的目光,死死钉在了李晓明身上!
一旁的夔安眼神闪烁,显露出难以掩饰的惶恐不安。
唯有徐光,脸上竟无半分异色,只是鄙视地瞥了李晓明和刘征一眼,
随即从容转身,对着石勒淡定地拱手行礼,朗声道:
“启禀王上!此等诬告,纯属无稽之谈!臣等奉王命行事,岂敢有半分逾越之举?
我军纪律严明,断无不法之行!
臣知晓,厌次左近的刁民百姓,久被邵续那叛贼言语蛊惑,对我大赵王师怀有极深敌意,心存抗拒。
因此,臣特意邀同中山公与夔安将军,率军前往四方堡寨,一则巡查敌情,
二则嘛……正是要向那些堡主头领、无知百姓晓以大义,宣示我王恩威!
令他们认清形势,安守本分,切勿再执迷不悟,附逆于邵续叛贼!”
他顿了顿,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欣慰的笑容,继续说道:“王上圣德威名广播四海,
那些百姓闻听王师亲临,知晓利害,莫不感佩万分,敬服我大赵声威!
竟相踊跃投军,争先恐后要为王上效力!
短短一日间,便已募集得精壮勇士近三千之众!
一众堡寨头领,更是感念我王恩德,主动献纳陈粮新粟一万余石!
此乃民心所向,王上教化之功也!”
他话锋一转,又提到昨日战事:“再者,昨日我三人亲率劲旅,
与那嚣张跋扈的段氏鲜卑骑兵狭路相逢,短兵相接!
将士们浴血奋战,阵斩敌首百余级,大大挫败了敌军锐气!
今日原欲乘胜进击,犁庭扫穴,不想恰逢王命召还,只得暂且班师。
王上明鉴,此皆为实情,绝无任何残虐百姓之事!
不知是何人如此居心叵测,竟敢在御前蒙蔽圣听,诬告忠良?”
这一番话说得是滴水不漏,正气凛然,不仅将屠戮洗白成“宣抚教化”,
更将掳掠人口美化成“踊跃投军”,抢劫粮食粉饰为“感念献纳”,
最后还不忘表表战功,顺便将告状的李晓明和刘征,暗指为“居心叵测”之人。
“嗯……”
石勒闻言,微微颔首,脸上果然露出了些许满意之色。
他捻着胡须,似乎就要开口赞许几句。
旁边的刘征早已听得七窍生烟,怒发冲冠!
他再也按捺不住胸中怒火,猛地向前踏了一大步,
冲着徐光便是一声怒吼:“徐光!休得在此妖言惑众、一派胡言!
就在昨日!我与陈将军两人四眼,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厌次城以南数处堡寨,黄土堡、东沟寨、马家集……皆遭尔等率军屠戮,寨毁人亡,鸡犬不留!
累累血债,尸骨未寒!
你竟敢当着王上的面,如此欺心瞒天,颠倒黑白?!
你这奸佞小人,好大的狗胆!”
刘征气得三绺微须抖动,手指直直指向徐光鼻尖。
徐光闻言,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
随即与石虎、夔安三人飞快地对视一眼,皆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愕之色!
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夔安涨红了脸,搓着手,一副茫然的样子道:“竟……竟有这等骇人听闻之事么?
哎呀呀!我等实是全然不知情啊!我等只在堡寨宣抚,怎……怎会……”
他结结巴巴,显得既震惊又无辜。
石虎则是对着刘征翻了个白眼,撇着大嘴对石勒说道:“王上!依俺看呐,
八成是邵续、段文鸯那两个贼厮鸟吃了败仗,怀恨在心,
故意派人潜入那些堡寨杀人放火,栽赃陷害俺们!
想泼俺们一身脏水!这帮狗日的玩意儿,忒也歹毒!
王上放心,往后俺们带兵,定当多多留神防备这等下作手段就是了!”
刘征眼看这三人一唱一和,惺惺作态,满口鬼话连篇,直气得三尸神暴跳!
一股热血直冲顶门,又朝着石勒抱拳怒吼道:
“王上!徐光此人,奸诈无比!
伙同中山公与夔安将军,公然违抗王命,屠戮我大赵治下无辜黎庶,其行天理不容!
事发之后,不思悔改,反而在御前巧舌如簧,诡辩欺瞒!实乃奸佞恶徒!其心可诛!
恳请王上明察秋毫,秉公处置,重治其罪,以谢万千枉死冤魂!”
石勒闻言,眼皮子翻了翻,目光在石虎和夔安脸上来回扫视了几圈,
才再次问道:“哦?中山公,夔安将军……你们果真没有屠戮百姓么?嗯?”
石虎和夔安立刻如同排练好的一般,脸上瞬间堆满了十二分的委屈,
异口同声地答道:“王上明鉴万里!末将对天发誓,绝无此事!
此皆刘征大人受小人蒙蔽,误会了末将!”两人声音洪亮,信誓旦旦。
石勒这才慢悠悠地又板起了脸,对着众人训斥道:“嗯…没有就好。
你们都给孤好好记住了……嗯…那个……国以民为本嘛……”
他似乎一时想不起下文,卡顿了一下,才接着道:“正所谓‘君舟民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往后统兵在外,须得谨记,万不可随意骚扰地方黎庶,嗯?记住了?”
这番话说得是轻飘飘的,毫无分量。
堂下众人也分不清石勒这话,究竟是对谁说的?
只得一个个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应诺道:“是!末将(臣)谨记王上教诲!绝不敢忘!”
石虎和夔安偷偷对视一眼,都暗自偷笑,
石勒满意地点点头,“嗯”了一声,仿佛了结了一桩微不足道的小事,
大手一挥道:“好了,此事到此为止。现下,开始说些正经军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