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厌次城下,石勒大军一整日的强攻,尸骸枕藉,却未有一兵一卒能登上城头。
石勒十分急躁,担心城未攻下,段匹磾从冀北南下的援军万一再到来,那可要遭。
于是决定用刘征的墨攻之法,挖地道攻城。
下令徐光停止强攻,转而又令刘征到前面指挥。
徐光气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汗珠子顺着鬓角往下淌,
那只断耳处渗出的血迹,将头上绑着的白布都浸透了,活像个刚被揍了一顿的丧家犬。
只狂摇手里的那柄麈尾,却又无可奈何。
石勒猛地一拍扶手,立下决心,传令道:“刘征!”
“臣在!”刘征立刻躬身,腰杆挺得笔直。
“孤令你,即刻停止强攻!全军转为佯攻,迷惑守军!你亲自去前面,指挥掘地道攻城之事!
若此法可成,孤记你头功!”
石勒果断下令,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若不成……哼!”
“臣领命!必不负王上重托!”
刘征响亮应诺,那得意的眼神几乎化作了一把刀子,狠狠剜了徐光一下,这才昂首阔步地出帐去了。
厌次城下,战场诡异地变了调。
震天的喊杀声和惨嚎声小了许多。
羯兵不再扛着梯子玩命冲锋,而是分成小队,举着蒙皮大盾,鬼鬼祟祟地在城下晃悠。
城头晋军刚露头,或者刚把檑石抬起来,这些羯兵就跟受惊的兔子似的,“嗷”一嗓子,
连滚带爬地缩回盾牌后面,只敢扯着破锣嗓子干嚎骂阵:
“城上的晋狗听着!快快投降!饶尔等不死!”
“段文鸯!你邵太守都已经投降我家赵王了!还不开城!”
“有种下来打啊!缩头乌龟!”
城上守军也纳闷了,这帮羯狗今天吃错药了?光打雷不下雨?
有胆大的晋兵探头扔了块石头,果然,下面那群“骂街专业户”立刻抱头鼠窜,比兔子还快。
晋军哄堂大笑,士气居然还涨了几分。
夜幕降临,
趁着城上守军被这闹剧般的佯攻,分散了注意力,在刘征的亲自指挥下,
五座巨大的、用厚牛皮绷成的帐篷,悄无声息地,在远离主攻方向的城下,立了起来。
每座帐篷前面,还杵着白天没派上用场的云梯箭楼,
高大的箭楼,像几头沉默的巨兽,正好挡住了城头上,守军窥探的视线。
帐篷里,几十个精壮的羯兵赤着膀子,挥汗如雨。
没有呐喊,只有铁铲、铁锹与泥土沉闷的撞击声,以及粗重的喘息。
他们分成几班,轮流挖掘,泥土被迅速运出帐篷。
地道口很小,仅容两人勉强爬行,速度却出乎意料地快。
“快!快!都麻利点!天亮前务必挖到墙根!”
刘征亲自钻到其中一个帐篷里督工,虽然被尘土呛得直皱眉头,
但看着那不断延伸向黑暗深处的洞穴,脸上却洋溢着亢奋的红光。
他捻着胡子,对旁边的亲兵吹嘘:“瞧瞧!这才叫用兵!徐光那莽夫懂个屁!就知道拿人命填!
等咱们地道挖好,神兵天降之时,看他那张脸往哪搁!”
黎明时分,天边刚泛起鱼肚白。
刘征亲自穿上盔甲,冒着危险跑到城下,一步一步地细心丈量着。
片刻后,他猛地直起身,脸上绽放出狂喜的光芒,也顾不上满身的尘土,撒丫子就往中军大帐跑。
“王上!王上!大喜!大喜啊!”
刘征几乎是冲进大帐,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
他对着正焦躁踱步的石勒,深深一揖到底,“托王上洪福!一夜之间,数条地道已掘至城下十步之内!
厌次城破,就在眼前!”
“哦?!”
石勒闻言,猛地转过身,眼中精光爆射,“竟有此神速?
刘卿果然大才!”
他几步上前,重重拍了拍刘征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刘征一个趔趄,
“好!好!好!这掘穴攻城之法,若能一举破城,刘卿当居首功!孤绝不吝啬封赏!”
刘征闻言,骨头都轻了三两,腰杆挺得倍儿直,
他捻着胡子,眼神有意无意地瞟向角落里,脸色阴沉的徐光,
又拖长了调子道:“王上谬赞!用兵之道,贵在智取。
若像某些人,只知驱使士卒,不计伤亡地使那蛮牛之力,
到头来,只怕是伤敌八百,自损一万呐!”
徐光气得咬牙切齿,麈尾摇得呼呼作响,兽毛乱飞,
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刘常侍!你才挖了几步远的小鼠洞而已,厌次城不是还在段文鸯手中么?”
刘征却仿佛没听见,志得意满地转向石勒,拱手道:“王上,依臣估算,至多今晚!地道定能挖入城中!
届时,城外大军只需佯攻变真攻,猛攻四门,吸引守军注意。
我地道精兵则如神兵天降,自城内杀出,抢占城内四门,拖开那碍事的塞门刀车,放大军入城!
如此里应外合,厌次城,唾手可得!”
“好!妙计!”石勒抚掌大笑,声震营帐,“就依刘常侍之计!
中山公石虎何在?”
一旁抱着膀子、一直翻着白眼听戏的石虎,瓮声瓮气地应道:“末将在!”
石勒大手一挥:“命你即刻统领大军,今夜待命!
一旦地道得手,信号发出,你便率部猛攻四门,不得有误!”
“遵命!”
石虎应得干脆,但随即眼珠子一转,粗声粗气地问:“王上,这破城首功是刘常侍的,
末将带着弟兄们在前头拼命,这功劳……怎么算?”
他斜睨着刘征,黑着脸,等石勒说话。
石勒见他这副嘴脸,火气“噌”地又上来了,刚想发作时,
转念又想到,就算破了城,也还得靠这厮冲锋陷阵,挡住段文鸯呢!
他强压下怒火,黑着脸道:“破了厌次城,刘常侍是运筹帷幄、献计献策的谋臣之功!
你中山公是冲锋陷阵、斩将夺旗的战将之功!
孤何时亏待过你的功劳?何须多此一问!”
石虎这才咧开大嘴,嘿嘿一笑:“得嘞!有王上这句话就行!”
他转头冲刘征一扬下巴,嗓门洪亮:“嘿!我说小诸葛刘先生!挖洞的人手够不够?
不够吱声!本将再给你拨两营生力军过去!保管把那地道挖得能跑马!”
刘征瞥了一眼石虎,心里暗骂“莽夫”,但也不敢轻易得罪,面上还得端着架子,
捻着三绺微须道:“中山公好意心领!地道狭窄,人多反而不便,容易暴露。
现有的百十名健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