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机突袭
夕阳的余晖尚未完全褪去，给残破的山谷涂抹上一层凄凉的暗金色。
古之月正蹲在一个临时搭建的土灶前，小心翼翼地用木勺搅动着大锅里翻滚的稀粥，米香混合着柴火的气息，在这充满血腥和硝烟味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珍贵而温暖。
旁边，王栓柱和孙二狗正帮着几位63军后勤人员，将刚刚运来的新军装分发给那些衣衫褴褛、大多带伤的士兵。
那些士兵默默接过衣服，眼神里没有太多欣喜，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和深不见底的哀伤。
山谷里相对安静，只有伤员的偶尔呻吟、锅灶里柴火的噼啪声，以及远处不知名角落传来的、压抑的哭泣声。
不远处，孙二狗正守着熬粥的大锅，用勺子搅着锅里的稀粥，河南腔隔着风飘过来：
“老古，粥快熬好了，赶紧让战友们过来吃！”
王拴柱则拿着一摞新衣服，挨个儿往战士们手里递，东北话亮堂堂的：
“都别客气，每人一件，赶紧换上，别让美国佬看咱们穿得破破烂烂，以为咱们好欺负！”
整个驻地一派忙碌又温暖的景象，战士们脸上的疲惫似乎都被这热气腾腾的粥香和崭新的棉衣驱散了些。
可就在这时，天空中突然传来 “嗡嗡” 的引擎声，像无数只马蜂朝这边飞来。
突然！
一种极其熟悉、却又每次都让人汗毛倒竖的、沉闷而极具压迫感的引擎轰鸣声，毫无征兆地从云层上方传来！
声音由远及近，迅速变得清晰、巨大，如同死神的鼓点，瞬间敲碎了这短暂的宁静！
“敌机！空袭！隐蔽——！”
了望哨声嘶力竭的呐喊如同惊雷，在山谷中炸响！
瞬间，整个山谷像被投入滚水的蚂蚁窝，彻底乱了套！
能动的士兵们条件反射般地跳起来，冲向最近的防空洞或者弹坑。
那些重伤员则被战友或医护人员奋力抬起，踉跄着向掩体转移。
惊慌的呼喊声、杂乱的脚步声、军官们的催促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绝望的紧迫感。
古之月心里一紧，猛地站起身，抬头往天上看 —— 三架涂着白星标记的美军战斗机正低空掠过山头，机翼下的炸弹清晰可见。
“快进防空洞！”
他一把拽起身边的战士，往不远处的防空洞跑。
山谷里顿时乱作一团，战士们扶着伤员，扛着物资，拼命往防空洞方向冲。
就在古之月翻滚进防空洞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一个惨烈的景象：
一个双腿都被炸断、缠着厚厚绷带的63军重伤员，正用双手撑着地，艰难地、一点点地向不远处的岩石缝隙爬去。
他的动作极其缓慢，每挪动一下，脸上都因剧痛而扭曲。
一名戴着红十字袖章的年轻医护兵，本来已经跑到了相对安全的岩石后，回头看到这一幕，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猛地又冲了出来，扑到那个重伤员身边，想把他拖拽到安全地带！
可就在此时！
天空中的死神已经锁定了地面上的动静！
一架敌机带着刺耳的尖啸俯冲下来，机翼下火光闪动！
“嗖——轰！！！”
一枚航空炸弹在离他们不到三十米的地方轰然爆炸！
巨大的火球裹挟着黑烟和致命的弹片、碎石，呈扇形向四周疯狂泼洒！
古之月只觉得一股灼热的气浪夹杂着泥土和硝烟扑面而来，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几乎失聪。
他死死趴在防空洞地面上，能感觉到碎石和土块像雨点一样砸在他的背上。
当爆炸的余波稍稍平息，他猛地抬起头，透过弥漫的烟尘望去——
只见那个年轻的医护兵，整个人死死地趴伏在那个断腿伤员身上，用自己的背部，为伤员构筑了一道血肉屏障！
而他自己，后背靠近肩膀的位置，已经被一块巨大的、边缘锋利的弹片深深嵌入，鲜血如同泉涌，瞬间染红了他那件洗得发白的、印着红十字的军装！
他身体微微抽搐着，显然已经生命垂危！
而他身下的那个断腿伤员，虽然也被震得晕了过去，但因为有他的保护，似乎暂时没有受到致命的二次伤害！
“妈的！”
古之月眼睛瞬间就红了，怒吼一声，从弹坑里跃出，不顾一切地冲向那边！
王栓柱和孙二狗也紧跟着冲了过去！
李排长一把拉住他们，山东话里满是急切：
“别去！敌机还在轰炸，出去就是送死！”
“可那医护兵还在外面！”
古之月急得眼眶通红，
“他救了战士，咱们不能不管他！”
说话间，敌机已经盘旋着飞走了。
古之月挣脱李排长的手，第一个冲了出去。
孙二狗和王拴柱也跟着跑出来，三人跑到医护兵身边，小心翼翼地把他翻过来。
“医生！医生！”
古之月冲到近前，和孙二狗一起，小心翼翼地想把那个医护兵从伤员身上挪开。
触手之处，一片温热黏稠的鲜血。
那医护兵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孙二狗见状，立刻扯着嗓子，用他那沙哑的河南话朝着人群嘶吼：
“救护员！快来救护员！这里有人重伤！快！”
63军残存的、同样疲惫不堪的军医和救护员们，提着简陋的医药箱，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
看到医护兵的伤势，经验丰富的军医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他迅速检查了一下，一边进行紧急止血和包扎，一边用颤抖的声音对古之月他们说：
“伤到主动脉了……失血太多……必须立刻手术……可咱们这里……条件……”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和愤怒。
这个临时休整点，连最基本的手术条件和输血设备都极度匮乏。
另一边，王栓柱看着不远处一辆刚刚被弹片击中、燃起熊熊大火、很快烧得只剩下骨架的嘎斯51卡车（那是他们连队另一辆车），
气得额头青筋暴起，跳着脚用东北腔对着天空早已远去的敌机影子破口大骂：
“我操你姥姥的美国佬！
你们他娘的属苍蝇的啊？！
哪儿有点动静就往哪儿扑！
到处下蛆！到处破坏！
有本事下来跟你王爷爷真刀真枪干一场！
在天上撒泼算什么玩意儿！”
他的骂声在山谷里回荡，带着一种憋屈到极点的愤怒。
美军的制空权，像一片无形的、沉重无比的乌云，时时刻刻压在每一个志愿军将士的头顶，让你无处可逃，让你付出鲜血的代价，你却很难给予有效的反击。
这种无力感，比直面敌人的刺刀更让人憋闷。
空袭过后，山谷里又添了几具遗体和新伤员。
悲伤和压抑的气氛，如同浓稠的墨汁，笼罩着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