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山脚下,官道旁,焦黑的粮车骨架兀自冒着青烟,空气中弥漫着谷物焦糊与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李子云猛地勒住缰绳,战马嘶鸣人立,碗口大的马蹄踏碎一地狼藉。
他玄色轻骑袍的下摆,溅着几点早已凝固的暗红,如同雪地寒梅,刺眼夺目。
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扫过战场,被焚毁的车辆、散落的焦粮、杂乱的马蹄印……无一不在诉说着又一次干净利落的截击。
“将军,这已是第三批了!”
副将快步上前,递过半截明显是江南特产的锦纹粮袋,脸上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疑虑。
“蹊跷得很,这些粮草,根本就没往前线运!探马回报,好几支运粮队都是直奔云梦泽!根据地里白玉京传来的消息,那沼泽深处,堡寨林立!”
李子云眉头紧锁,握着刀柄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眺望那片被薄雾笼罩、一望无际的沼泽地带,心头警铃疯狂作响。
秦沐风大军此刻正与陛下和崔琰在江南前线对峙,缺粮少草,军心浮动,每一粒粮食都该是救命稻草,为何会源源不断送往这百里之外的绝地?
事出反常必有妖!
云梦泽,素有“死亡沼泽”之称,芦苇如林,淤泥噬人,是天然的设伏场所。
秦沐风此举,绝非无的放矢!
“传令!”李子云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全军下马,隐蔽前行!本将倒要看看,这沼泽里究竟藏着什么魑魅魍魉!”
三万轻骑精锐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潜入云梦泽边缘。
越过茂密的芦苇荡,眼前的景象让久经沙场的将士们也心中一凛。
沼泽中的高地上,庄园错落,隐约可见粮垛堆积如山。
更令人心惊的是,外围巡逻的卫兵手持劲弩,竟然还有一部分人身背火绳枪。
他们身着统一的锦衣劲装,行动矫健,纪律森严,绝非秦军正规军制式,反倒像是……江南豪门蓄养的精锐私兵!
“是江南王氏和吕氏的人!”一名出身江南的亲兵压低声音,难掩惊色,“将军,这两家是秦沐风的铁杆支持者,掌控江南近半财富,他们的私兵实力极强!”
李子云瞬间如冷水浇头,想通了关键!好一个秦沐风!
这第一重,根本不是什么金陵城墙,而是依托云梦泽天险,以江南豪门的财力和私兵为根基,构建的一个个进可攻、退可守的隐蔽据点!
这些据点不仅是粮草中转站,更是插在我军后勤线上的毒牙!若不拔除,大军攻打金陵时,必将腹背受敌!
“继续探!摸清布防和粮草位置!”李子云打出手势,队伍借助芦苇丛掩护,如同谨慎的猎豹,缓缓向沼泽腹地渗透。
然而,就在队伍深入近一里地时,异变陡生!
“咻——碰!”
一声尖锐刺耳的爆炸声,猛地划破沼泽的死寂!
“不好!有埋伏!”李子云话音未落,四周芦苇丛中机括爆响!
“嗖嗖嗖——!”
密集的弩箭如同疾风暴雨,从四面八方倾泻而来,还夹杂着炮声与枪声!
如此近的距离,如此突然的袭击,即便是百战精锐也难以躲避!
“呃啊!”
“保护将军!”
惨叫声乍起,外围的亲兵如同被割倒的麦子,成片倒下,鲜血瞬间染红了浑浊的泥水。
李子云反应极快,腰间弯刀瞬间出鞘,舞成一团光幕,格开数支致命弩箭,但一支刁钻的弩矢还是擦着他的臂膀掠过,带走一片皮肉,深可见骨,鲜血狂涌!
“结阵!还击!向南突围!”李子云嘶声大吼,目眦欲裂。
但为时已晚!沼泽深处,无数黑影如同鬼魅般从芦苇荡中跃出,手持雪亮长刀,喊杀声震天动地!
为首一员将领,身着亮银铠甲,意气风发,正是王氏家主——王业!
他勒马立于稍高的土坡上,看着陷入重围的李子云部,脸上露出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冷笑:“李子云!恭候多时了!这云梦泽,风水不错,正好做你的埋骨之地!”
完了!中计了!这根本就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那些暴露在外的粮草,就是引诱他这支机动轻骑上钩的香饵!
豪门世家私兵如潮水涌来,瞬间将三万轻骑分割包围。
沼泽地泥泞难行,战马根本冲不起来,骑兵最大的优势荡然无存。
李子云双眼赤红,浴血奋战,手中弯刀每一次劈砍都必取人性命,但敌军数量远超想象,且熟悉地形,配合默契,己方士兵不断减少,防线摇摇欲坠。
“将军!不能全军覆没于此!我等断后,您快突围!”亲兵队长浑身是血,死死护在李子云身前,语气决绝。
李子云看着身边一个个倒下的弟兄,心如刀绞,但他知道,此刻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他猛地一刀劈翻一名敌军校尉,嘶声吼道:“以虎蹲炮、燧发枪开路!第一队、第二队随我突围!第三队留一千人断后!斥候何在?拼死冲出去,向崔琰将军求援!告诉他,云梦泽是陷阱,秦军在此布有重兵!”
残存的骑兵爆发出最后的勇气,向着一个方向猛冲。
断后的一千勇士用生命筑起血肉防线,延缓着追兵的脚步。
然而,虎蹲炮在泥泞沼泽中威力大减,元戎弩弓弦浸湿后软弱无力,唯有燧发枪还能勉强支撑!
更可怕的是,敌军竟也配备了青铜炮和火绳枪,火力丝毫不弱!
厮杀声、惨叫声、火炮轰鸣、铅弹呼啸、兵刃碰撞声在沼泽上空交织回荡,鲜血将大片芦苇染成触目惊心的暗红色。
夜色,在惨烈的搏杀中悄然降临。
李子云带着不足两万人的残部,且战且退,最终依托一处不知年代、残破不堪的废弃土堡,勉强稳住阵脚。
冰冷的泥水浸透战袍,伤口传来钻心剧痛,他咬着牙,用撕下的战袍内衬紧紧捆住血流不止的臂膀,但鲜血很快再次渗出。
“将军,断后的一千弟兄……全都……战死了……”一名校尉哽咽汇报,幸存的将士们个个带伤,眼中充满了悲愤与疲惫。
李子云闭上眼睛,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再睁眼时,只剩下冰封般的冷静与决绝:“弟兄们的血不会白流!清点人数,加固工事!我们必须守住这里,等到崔参谋长的援军!”
土堡四面漏风,墙体低矮,防御力极其有限。清点结果更是让人心头沉重:能战者仅剩半数,弩箭不足,兵刃损毁,战马寥寥,火药铅弹即将告罄。
“李子云!滚出来受死!”土堡外,响起了敌军的叫骂和撞门声。
王业骑在马上,远远喊道:“李子云,穷途末路,何必顽抗?投降吧,秦皇惜才,或可饶你一命!”
李子云强忍剧痛,踏上摇摇欲坠的土墙,朗声回应,声音在夜风中清晰传出:“王业!尔等助纣为虐,祸乱天下,必遭天谴!想要我李子云投降,除非日从西出!”
“冥顽不灵!攻堡!杀李子云者,赏千金!”王业脸色一沉,下达了总攻命令。
更加疯狂的进攻如同狂风暴雨袭来。土堡矮墙在撞击下碎石飞溅,不断有秦军士兵攀爬而上。
守军们用尽一切手段抵抗,弯刀砍卷了刃就用石头砸,用牙齿咬,每一刻都有人倒下,土堡内外已是尸山血海。
李子云大腿再添一道枪伤,几乎站立不稳,全靠意志支撑着挥舞弯刀。
就在土堡即将被攻破,所有人都近乎绝望之际!
“轰隆隆——!”
地面开始微微震动!紧接着,如同闷雷般的马蹄声从远方传来,越来越近,震耳欲聋!
一名眼尖的亲兵指着沼泽边缘,用尽全身力气狂喜大喊:“将军!快看!是‘崔’字大旗!援军!崔琰参谋长的援军到了!”
只见沼泽边缘,火把如龙,映照出一面面迎风招展的“崔”字战旗!
黑色的铁甲洪流如同决堤江水,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着土堡方向席卷而来!旌旗蔽空,杀声震天!
原本气势汹汹的秦军,顿时阵脚大乱,面露惊恐。
王业脸色剧变,眼中却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诡异光芒,他故作惊慌地大喊:“撤!快撤!退回深处据点!”
秦军如退潮般仓皇逃入沼泽深处的黑暗。
很快,崔琰一马当先,率军冲至土堡下,看到浑身是血、几乎成为血人的李子云,他急忙下马,一把扶住:“子云!撑住!”
李子云见到崔琰,心神一松,几乎栽倒,他强撑着抓住崔琰的手臂,急促道:“参谋长……云梦泽是局……豪门私兵……粮草为饵……意在……意在诱你深入!切莫……切莫轻进!”他断断续续,将最重要的情报说出。
崔琰看着好友重伤至此仍心念战局,重重点头,眼神锐利如刀:“我明白了!你放心疗伤!传令下去,全军戒备,稳步清理外围,没有我的将令,任何人不得擅入沼泽腹地!”
他立刻吩咐军医救治伤员,同时调动部队,占据有利地形,摆出稳扎稳打的架势。
然而,与此同时,在云梦泽深处,一处极为隐蔽的渔庄水寨内,王业早已换上一身干净衣袍,脸上哪还有半分溃败的惊慌。
他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崔琰大军燃起的连绵火把,嘴角勾起一抹一切尽在掌握中的阴冷笑容。
一名黑衣人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根细小的竹管:“主人,信鸽已备好。”
王承业接过竹管,轻轻摩挲,低声自语,声音冰冷得如同沼泽寒雾:“李子云这只小鱼,总算没白费功夫。接下来,就该请崔琰这条大鱼,入瓮了……只是,他这般谨慎,倒也不负名将之称。可惜啊,这局棋,才刚刚开始。”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诡谲的光芒,对黑衣人道:“通知‘水鬼’,可以开始下一步了。另外,给金陵发讯:可以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