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
魏行长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此刻正静静地锁定着林帆，问题轻飘飘地落下，却重如千钧，精准地砸在他心中最柔软也最不愿触碰的地方。
林帆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刘晓艺。
这个名字像一根深埋心底的刺，平日里被他用无数繁忙的事务层层包裹，伪装得毫不在意，此刻却被她的母亲，轻而易举地连根拔起，带出淋漓的鲜血和尖锐的刺痛。
前世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上脑海，那张明媚爱笑的脸，那段刻骨铭心的感情，以及最后那冰冷决绝的背影。
他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强行压回心底。
脸上肌肉的细微调整只在电光石火之间，再抬眼时，已是一片坦然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遗憾。
“魏行长，您说笑了。”林帆放下茶杯，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旧事，“我和晓艺……早就断了联系了。她大概是换了手机号，也可能是不想再被打扰吧。”
他没有说谎，重生的这几年，他刻意回避了所有可能与刘晓艺产生交集的圈子和场合。
他很清楚，以他当时的身份和魏家之间的鸿沟，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都只会重蹈前世的覆辙，甚至会给她带去更大的麻烦。
魏行长没有追问，只是静静地看了他几秒。
那目光深邃如海，让林帆无从判断她究竟是信了，还是根本不在意答案，仅仅是想看他的反应。
随即，她脸上的神情又恢复了那种雍容和煦的微笑，仿佛刚才那个尖锐的私人问题从未存在过。
“也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一个长辈也不该多问。”她话锋一转，重新端起茶杯，“不说这个了。刚才听你谈到数据要素资产化，我很有启发。我们行里最近也在探索这方面的业务，改天让我们的数据部门，专门去你们公司请教请教。”
话题顺滑地回到了工作上，滴水不漏。
林帆心中却警铃大作。
魏行长这种级别的人物，一言一行皆有深意。
她绝不可能只是随口一提。
这次看似偶然的相遇，这场看似单纯的饭局，以及最后这个画龙点睛般的问题，组合在一起，更像是一次不动声色的敲打和试探。
她在试探什么？
试探自己对刘晓艺是否还旧情难忘？
还是在警告自己，不要再有任何非分之想？
林帆猜不透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与魏行长继续探讨着金融行业的未来，心中却早已打定主意，京城的这趟浑水，办完事必须立刻离开。
两日后，京城之行结束，林帆婉拒了所有后续的饭局邀请，登上了返回魔都的航班。
飞机穿过云层，将京城的繁华与压抑尽数抛在身后，看着窗外熟悉的城市轮廓线，林帆紧绷了几天的神经才终于松弛下来。
他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脑中盘旋的不再是魏行长那双探究的眼睛，而是另一张带着几分憨厚和迷茫的脸。
老贾，贾明亮。
他答应过，要帮这个兄弟找个靠谱的项目。
这件事，他一直记在心里。
贾明亮的性格，林帆很清楚。
让他去搞高精尖的技术研发，或是运筹帷幄的资本运作，那是强人所难。
这位养尊处优的富二代，骨子里还是个传统的生意人，最擅长的就是他家的老本行——开店，卖货，跟人打交道。
必须得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业。
一个念头在林帆脑中逐渐清晰，他睁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有了。
当天晚上，魔都一家名为“老骆私房菜”的僻静小馆里，灯火通明。
这家店的老板老骆是林帆的朋友，手艺极佳，地方也私密，是他们这群朋友小聚的据点。
包厢里，贾明亮正绘声绘色地讲着最近听来的段子，逗得同在席间的沈莹莹和张一梅咯咯直笑。
林帆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热闹的景象。
“我们的林大老板终于来了！再不来，老骆的招牌佛跳墙都要被我们吃完了！”贾明亮看到林帆，立刻夸张地喊道。
“路上堵了会儿。”林帆笑着落座，接过沈莹莹递来的热毛巾擦了擦手，“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还能聊什么，听老贾吹牛呗。”张一梅风情万种地白了贾明亮一眼，她今天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裙，更显身段窈窕，气场十足。
作为林帆最早的商业伙伴之一，她如今已是投资界小有名气的美女总裁。
几人又闲聊了几句，酒过三巡，林帆放下筷子，看向贾明亮：“老贾，之前说给你找项目的事，我有点想法了。”
一听这话，贾明亮立刻坐直了身子，脸上的嬉皮笑脸瞬间收敛，换上了前所未有的认真：“帆哥，你说！”
沈莹莹和张一梅也停下筷子，好奇地望向林帆。
她们都知道，以林帆如今的眼光和手笔，他看上的项目，绝非等闲。
“你家里的那些传统生意，做得再大也就那样了。我想让你试试，去卖手机。”林帆语调平缓，却抛出了一个让贾明亮意想不到的方向。
“卖……卖手机？”贾明亮果然愣住了，他挠了挠头，一脸困惑，“哥，这玩意儿我可不懂啊。现在卖手机的，满大街都是，北边的电子市场，南边的数码城，都杀成一片红海了，我进去能干啥？”
“我不是让你去跟他们抢饭吃。”林帆不急不缓地呷了口茶，“我问你，锤子手机，你知道吗？”
“锤子？”贾明亮愣得更厉害了，眼神里满是茫然和不解，“那个……说相声的做的手机？知道是知道，网上吵得挺凶的。可这跟卖手机有什么关系？那玩意儿能卖出去吗？”
此时，一直安静听着的沈莹莹，忽然开口了。
她思索着说：“林帆，我关注过这个品牌。锤子手机的营销模式很特殊，他们几乎所有的销售渠道都集中在线上，通过官网预订和电商平台发售，基本不做线下渠道的。”
她的话点出了问题的核心，也代表了大多数人对这个品牌的认知。
一个几乎没有线下销售的品牌，怎么去做经销商？
这听起来就像个天方夜谭。
贾明亮脸上的困惑更深了，他看看沈莹莹，又看看林帆，完全没搞懂林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包厢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安静。
面对所有人的疑问，林帆却只是笑了笑，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他没有直接回答，目光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自信，悠悠地扫过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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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所有人的疑问，林帆却只是笑了笑，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他没有直接回答，目光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自信，悠悠地扫过众人。
“莹莹说的没错，锤子现在主打线上。”林帆的目光最终落在贾明亮身上，“但你想想，为什么？因为他们没钱，铺不起线下渠道。可一个只存在于网上的品牌，终究是空中楼阁。很多潜在客户，想摸摸真机，感受一下手感和系统，都没地方去。这就是你的机会——做第一家，也是唯一一家的官方授权线下体验店和经销商。”
“唯一的线下店？”贾明亮眼睛一亮，但随即又垮下脸，“可人家不做线下，我去谈，人家能同意吗？万一谈下来，人家以后又开放给别人了呢？”
“所以才让你去做。”林帆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线上营销造势，线下体验成交。这是未来的趋势。锤子手机缺的不是产品，是信任，是临门一脚的推动力。一个装修精致、服务专业的体验店，就是最好的信任背书。”
“霸气！”一直没说话的张一梅抚掌赞叹，美眸中异彩连连，“釜底抽薪，反其道而行之。别人都往线上挤，你偏要杀回线下，把线上的流量变成实打实的销量。林帆，你这脑子真是……”
贾明亮被说得热血沸腾，他搓着手，急切地问：“帆哥，那……这事具体怎么搞？我去找谁谈？资金要多少？利润怎么算？”
“人，你自己去找，锤子科技的老罗，是个理想主义者，也是个精明的商人，你拿出诚意去谈。价格，你自己去压。这是你的生意，你必须亲自走通每一个环节。”林帆看着他，眼神变得严肃，“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托京城的朋友跟老罗那边打过招呼了，只要你的方案过得去，他会给你一个无法拒绝的合作条件，保证你有足够的利润空间。”
林帆口中的朋友，自然就是他自己。
重生者的优势，就在于能提前布局，将未来的“人情”在此刻变现。
“真的啊！帆哥你太牛了！”贾明亮激动地差点跳起来。
“先别高兴得太早。”张一梅在一旁泼了盆冷水，她撇了撇嘴，对着林帆抱怨道，“林大老板，你可别把老贾往火坑里推。锤子手机的利润有多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边帮你走了这么多量，挣的都是辛苦钱。”
“什么？”贾明亮大吃一惊，瞪大了眼睛看着张一梅，“梅姐，你……你也在卖锤子手机？”
张一梅优雅地端起酒杯，红唇轻启：“你帆哥亲自开口交待的任务，我能不卖吗？从t1发布到现在，我旗下的几个电商渠道，加起来零零总总卖了快十万部了。”
“十……十万部？！”贾明亮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数字对他来说，不啻于天文数字。
他一直以为这手机就是网上吵得热闹，没想到销量这么惊人。
“这算什么。”张一梅却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这手机的用户群体太挑剔，营销又总是翻车。换成其他任何一个好卖点的品牌，同样的热度，我至少能卖出三十万部。”
林帆闻言只是笑笑，调侃道：“张总，有钱赚就不错了，别太贪心。再说，这不正好证明了市场潜力巨大吗？”
这顿饭，让贾明亮的心彻底活了。
过了几天，林帆接到了贾明亮的电话，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定。
“帆哥，我想好了，我干！”
“想清楚了！这几天我把锤子手机所有的发布会、评测视频、还有网上的评论都翻了个遍。这手机有毛病，但也有闪光点，我觉得能成！死马当活马医，总比守着家里的老摊子强！”
“好，”林帆对他的回答很满意，“那你准备一下，直接去京城，找罗永浩。记住，姿态要低，方案要做实，让他看到你的决心和专业。”
一周后，贾明亮风尘仆仆地从京城回来，第一时间就约了林帆见面。
还是在老骆的店里，但这一次，贾明亮的脸上褪去了所有嬉皮笑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和兴奋交织的神采。
“帆哥，谈妥了！”他灌了一大口茶，激动地说道，“老罗那边同意了！魔都、申城、杭城三地的独家线下经销商授权，为期两年！条件就按你之前说的，利润空间比我想象的还要大！”
“不错。”林帆点了点头，这结果在他的预料之中。
“还有个好消息！”贾明亮压低了声音，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我回家跟我妈说了这个项目。我爸还是老思想，觉得不靠谱，但我妈……她居然支持我！”
他深吸一口气，眼眶微微发红：“她说，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想做一件事，她愿意信我一次。项目启动资金，她替我出一半，剩下的让我自己想办法，算是给我的考验。”
林帆拍了拍他的肩膀，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这或许比拿下项目本身，对贾明亮的意义更为重大。
送走心满意足的贾明亮，林帆独自一人驱车回家。
窗外，夜色已深，霓虹闪烁。
京城的阴霾被驱散，朋友的道路也已铺开，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十月的喧嚣随着渐落的梧桐叶慢慢褪去，日历翻向十一月，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丝清冷的慵懒。
仿佛连这座永不停歇的城市，在进入深秋之后，也想在年底最后的冲刺前，稍稍缓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