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内瓦的晨雾还没散干净呢,胡逸就拖着行李箱从机场出来了。他后脖子那儿还带着飞机上空调吹出来的那股子凉意。
他低脑袋瞅了瞅手表,嚯,比约好的时间早了半个钟头。这可是他在琴行打工的时候就养成的习惯,守时嘛,这是对事儿对人最基本的尊重啊。
国际教育援助组织的总部就在莱蒙湖边上,那奶白色的大楼在晨雾里头若隐若现的,就跟一块泡了水的方糖似的。
胡逸站在玻璃幕墙前面整他衬衫领口的时候,门童就一路小跑过来了:“胡先生,大卫先生正在三楼会议室等您呢。”
胡逸一推开门,立马就瞧见长桌子那头有个穿西装特别笔挺的男人。
大卫那头银发梳得那叫一个齐整,一丝儿不乱。他戴着金丝眼镜,那眼神就跟扫描仪似的,胡逸刚进门,三秒钟的工夫就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个遍。
“胡先生。”大卫站起身来,伸过来的手骨节特别分明,手上还带着常年握钢笔磨出来的薄茧呢,“您搞的那个音乐环保活动我看过报道了。去年在非洲草原用旧乐器弄出来的音乐教室,那可真是相当有创意啊。”
胡逸一坐下,就瞅见自己面前摆着一沓文件,封皮上印着“跨国音乐教育援助可行性评估”这几个字。
“不过跨国援助可不是办慈善晚会那么简单的事儿。”大卫把文件打开,手指就点在“政治敏感度”那几个字上,说道:“A国穷得教育资源都没多少,连基础乐理教材都得手写;b国呢,刚闹过文化保护主义那档子事儿;c国的地方武装啊,把学校都当成临时营地了。您打算怎么让一把吉他能在这种情况下派上用场呢?”
胡逸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叠照片。最上头那张是他上个月在云南山区拍的。照片里有七个孩子围着一把少了弦的木吉他呢。最大的那个女孩拿树枝当拨片,其他孩子跟着哼《小星星》,还都跑调了。
胡逸说:“三年前我在直播里讲‘音乐不该有门槛’,结果有观众骂我,说我站着说话不腰疼。”他把照片推到大卫面前,“后来我让人去统计了全国山区小学音乐器材缺多少。这一统计可不得了,发现78%的学校连一架电子琴都没有。你看现在那些孩子啊,能在旧奶粉罐上敲出节奏,用竹管做排箫。就是说呢,乐器啥都能当,但重点是得让孩子们知道,音乐是值得期待的。”
大卫的眼神就停在照片上不动了。第二张照片里还是那群孩子,抱着他捐赠的新吉他,笑得那叫一个开心,缺了牙的牙龈都露出来了。
胡逸接着说:“所以我的想法是,每个国家都单独做个需求评估。”胡逸把平板打开,找出三张地图来。他说:“A国缺基础乐器,还得给教师搞搞培训;b国呢,要是能让本土音乐人参与合作,抵触情绪估计就能少点;c国……”他的手指停在c国地图上,“从流动音乐教室入手应该行,不过得绕开那些有武装冲突的地方。”
大卫把眼镜摘下来擦了擦,镜片后面的眼神变得温和了些,说:“您对‘因地制宜’的理解比我想的要深啊。”说完就把文件合上了,又接着讲:“可A国是第一个试点,他们的教育部门对国际援助一直都特别谨慎。A国教育部文化司司长是玛丽·约翰逊女士,我觉得您今天就得飞到A国去。”
A国首都的机场就像个被岁月折腾得破旧不堪的老玩具。
胡逸拉着行李箱走下舷梯的时候,一股夹杂着尘土的热浪直往脸上扑。远远地能看到一群又黑又瘦的孩子追着行李车跑呢,有个孩子手里举着个用铁皮罐做的“鼓”,正拿着树枝敲得像模像样的。
玛丽的办公室在教育部大楼的顶楼,百叶窗拉得死死的,空调嗡嗡作响,声音特别刺耳。
这位穿着藏蓝色西装的女官员把咖啡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放,说道:“胡先生,A国每年都要接待27个国际援助项目呢。去年有个组织捐了三百台钢琴,结果因为没电,三分之二都成了破铜烂铁。”
她从一堆东西里抽出一份资料,“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这正是胡逸近三年的资金流向表,就是大卫之前要求提供的那份证明。“你的钱都是从演唱会、广告代言,还有粉丝应援这些地方来的。”玛丽一边用指甲敲着纸张,一边说道,“我咋能知道,你不是来给新歌炒作热度的呢?”
胡逸突然就想起了出发之前翻出来的那张旧照片。
他伸手从西装的内袋里摸出了一个塑封袋,那张泛黄的照片里,十六岁的他正站在琴行的玻璃柜前面呢。他的鼻尖紧紧贴着那冰凉的玻璃,眼睛亮晶晶的,就那么望着柜子里的红棉吉他。那可是他在琴行当了三个月杂工,却连琴盒都没机会摸一下的宝贝啊。
“我十三岁的时候,在二手市场捡到了一把断了两根弦的吉他。”他把照片推了过去,“琴头上刻着‘赠小逸,未来是你的舞台’,后来才晓得是老板偷偷刻上去的。那把琴陪着我熬过了高考之前那种崩溃的日子,我还在出租屋漏水的阳台上用它写了第一首歌呢……”
玛丽的目光落到了照片上,原本紧绷着的下颌线也稍微放松了一点。
“我做音乐环保这件事呢,是因为我看到过太多的孩子对着破收音机学唱歌,拿作业本去抄歌词。”胡逸的声音变得轻了一些,“你说钢琴可能会变成废铁,但是口琴不会啊,木吉他也不会。我打算先捐出三千把便携木吉他,再培训当地的教师,让他们用本土的民歌来改编教材。就比如说你们这儿的《山雀调》,完全可以编成吉他弹唱课嘛。”
玛丽沉默了足足十分钟。胡逸本以为这会谈得卡壳的时候呢,嘿,她冷不丁就抽出钢笔,在那试点合作书上签了字,还说:“先在北方的三所小学搞试点。要是三个月之后,学生音乐测试的通过率没提高……”她眼睛一抬,“我就亲手把吉他当柴火烧喽。”
当天晚上住的酒店没空调,胡逸就裹着湿毛巾坐在桌子前面,台灯下面全是A国小学的实地调研表。小周抱着笔记本电脑推门进来的时候,胡逸正拿着红笔在“师资缺口82%”的旁边写“线上课程 + 本土教师培训”呢。
小周把热可可放在胡逸手边,说:“胡哥,大卫先生发消息了。他说试点方案通过了,不过还提醒b国……”
“叮——”
小周的话被手机震动给打断了,只见屏幕上显示着一串陌生的国际号码,这号码的归属地是b国。胡逸按了下接听键,就听到对面传来怒吼声,还夹杂着电流的滋滋声呢:“胡先生,你要是敢带着你的吉他到b国来,我就带着圣心小学的那些孩子到大使馆门口静坐去!”
“您是汤姆校长吧?”胡逸一下子就想起大卫给的资料里提到过,圣心小学在b国可是最有名的传统音乐学校呢,“您是不是有啥误会啊……”
“没有误会!”对方的声音都带着哭腔了,“我们不需要外面来的什么‘援助’!上个月有个组织要捐电子琴,这下可好,孩子们现在就只会弹《生日快乐》了,都没人愿意学我们自己的十二孔陶笛了!”
说完,电话“咔”的一声就挂断了。
胡逸拿着手机,窗外的月光透过破纱窗照在调研表上,b国那一页被风给吹起来一角,上面大卫用红笔写着:“这儿文化保护主义可严重了,外面来的援助很容易被当成文化入侵。”
小周凑过来瞅了瞅手机说:“要不我联系大卫问问咋回事啊?”
“不用。”胡逸一把扯掉湿毛巾,站起来从行李箱里翻出一件薄外套,“订明天飞b国的机票。”他看着窗外A国的星空,能听到有一群孩子正在用他白天捐的吉他试音呢,跑调的《小星星》飘进窗户里,“有些琴啊,得当面弹给人家听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