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示栏前站满了人，有识字的人正在一遍遍高声宣读着告示栏上面的内容。张见在同袍们的帮助下挤到了告示栏前，他仰着头张着嘴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上面的字。
内容很多，密密麻麻的字写了数十张黄麻纸，占据了宽大的告示栏。张见忍不住想伸手去触碰这些文字，可是手刚伸出，就被站在告示栏旁边的将士给警告了：“王爷亲笔，不可触碰！”
张见后退两步，歪着头难以置信的又将内容再读了一遍。他的眼眶越来越红，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孙旺兴奋地问道：“怎么样？没骗你吧？是不是好消息？”
“天大的好消息……”张见低声回应道，“确实是，天大的好消息。”
按照告示上的说法，他这样的伤残军人，不但能得到更多的抚恤金，军营连他们后续的生活也安排好了。
如果想要回老家，军营会派人沿途护送直至伤兵安全到家，并且会和当地府衙协商为伤兵安排一份差事。
如果不想回家，待遇就更好了。首先抚恤金一分都不会少，其次营房会为伤兵安排差事，除了办差的银钱外，还能领原有职位三分之一的俸禄。
兵役到期后，将士们可以选择留下或者离开。留在幽州五年以上的将士，可以申请将家人接来幽州，官府会给他们安排房子和田地……
告示栏上的好消息一条接一条，每一条都让将士们欢欣鼓舞。
耳边传来了将士们兴高采烈的议论声：“嗨呀，以后遇到军医得客气些了，军医们的俸禄堪比千夫长了。淦，突然好想做军医。”
“得了吧，后面排队去，现在多少人报名想要去军医处。你没看到军医处的那些老大夫，现在挑得可厉害了。”
“只有我注意到咱的伙食标准了吗？一日两餐，每餐四两饭，两道菜，每月能吃一次肉。这么好？该不会是骗我们的吧？”
“没骗你们，方才我从膳食堂路过，看到火头军在杀猪。嗨呀，那个猪血通红装了好多盆，啧啧……”
“对了，王爷还说要选拔一百亲兵，这事是真的吗？”
孙旺轻轻拍了拍张见的肩膀：“张见，你怎么想的？是回家还是留下啊？”
张见嘴唇翕动，眼神中的光越来越亮，含在眼中的泪终于落了下来：“我不用死了……”
孙旺笑道：“没人让你死啊，哈哈哈，你在说什么胡话？”笑完了后，孙旺突然回过神来了，他一蹦三尺高难以置信地看向了张见：“卧槽！你他妈想寻死？！”
下一刻，就见张见仰着头，嚎啕大哭起来：“我不用死了，呜呜呜，我能活了。我不用回家连累爹娘，不再是无用的废人了，呜呜呜呜……”
张见手中的拐杖应声落到了地上，高大的男人歪着身体跪倒在告示栏前。他的额头深深抵着地面，大滴的泪重重砸在了泥地上：“感谢王爷王妃，再给我一条生路。呜呜呜……我能活下来了，呜呜呜，我不用死了——”
“妇人之仁，养一个伤兵能多招三个新兵了。端王爷真是太年轻也太异想天开，被个妇人等他发现兜里没钱的时候就该着急了。”主帐中，一名统帅透过窗户看向被人群簇拥的告示牌，面露鄙夷之色，“太天真了，以为这样就能让这群人感恩？”
“是啊，圣上在位二十多年中，从内地往幽州迁了两次百姓。免赋税分田地造房子……大费周章劳民伤财，指望着幽州人能多一些，结果呢？全跑了，现在官道两边还能看到荒废的村庄。”又一名统帅接话道，“等着吧，用不了多久，王爷就会收回这些告示。”
“是啊，到时候无地自容的就是他。”
“对啊对啊，他这么做其实也只是想踩着我们几个统帅的肩膀立威。可惜了，我们常年在军营中，对将士们的了解怎会比他少？”
统帅们商讨得热烈，一群人中，唯有卫琅端正坐着沉默不语。
见状一位统帅问道：“卫小将军怎么不说话？怎地？你难道也认同端王爷的做法？”
“那是，谁有我们卫小将军识时务，王爷说什么，他应什么。不愧是险些成为王爷大舅子的人，这种觉悟远在我们之上。”
听到这话，卫琅不着痕迹地抬眼看了说话的人。外人看铁骑只觉得这支队伍威武雄壮，其实统帅之间的勾心斗角也不少。
卫琅并没有因为这话动怒，相反，他认真说道：“我正在思考，王爷想要从营房中选拔亲兵的真正用意。”
“能有什么用意？哪个藩王身边没有一支护卫队？那卢定野能是什么好东西，弑父杀兄的狗东西，一张嘴连王爷都敢说。王爷对他估计早就心生不满，想换掉他了。”
卫琅微微皱眉：“我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能有多复杂，无非一百个人罢了，他想要就给他呗。一百人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不成？而且招亲兵也是三个月之后的事，现在想这事还太早。”
“他娘的，天真热，不说这些糟心的事了。”
*
端王车队行走在官道上，热风带着尘土从车窗外吹来，让车厢中的温度又高了几分。师乐安放下车帘，看着快要化掉的冰盆，默默叹了一口气。
谢昭放下手中的笔，温声问道：“怎么了？”
师乐安缓声道：“方才路过几个荒废的村庄，觉得挺可惜的。父皇这些年为了建设幽州没少投入人力物力财力，结果也没见什么成效。”
谢昭应了一声：“是啊，内地的百姓北迁至幽州，朝廷免了他们三年赋税，分了土地发了种子，甚至连房子都给他们盖好了……最后地荒了人跑了房塌了种子消耗完了。”
造成这一情况的原因，除了幽州环境恶劣之外，谁能想到最大的根源在人身上。接手百姓的官员只想着捞好处，北迁的百姓无人管，辛辛苦苦开垦出来的地，也会被当地的世家豪强侵吞了去。
见谢昭面色凝重，师乐安宽慰道：“王爷，别想了。一口吃不成胖子，我们慢慢来。对了，你的信写好了吗？”
谢昭幽怨地看了师乐安一眼，有些抗拒地低下头：“我不知道该写什么，能写什么。”
师乐安怎会不明白谢昭的想法？谢昭对恒帝的情绪非常复杂，尤其是确认了恒帝就是巫蛊之祸直接凶手后，就算是一封普通的平安信，谢昭都不想写。
思忖片刻后，师乐安说道：“就写自己到了幽州之后所见所闻所想吧，把做过的事情，想做的事情告诉他。”
谢昭不太情愿地应了一声：“嗯。”
师乐安坐到了他身边，抬手轻轻擦去谢昭额间渗出的细碎汗水：“要不，我给你起个头？”
谢昭诧异地看了师乐安一眼，随即笑弯了眉眼：“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