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脸的身体僵硬,他看着王五,又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那一张张惊恐又茫然的脸。
“跟我来。”
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转身朝着公路一侧的废墟深处走去。
王五没有说话,只是对着身后的士兵打了个手势。
十名老兵立刻分出两人,留在原地警戒,其余八人,呈战斗队形,跟在了王五身后。
他们穿过一片倒塌的广告牌和生锈的汽车残骸。
刀疤脸在一处不起眼的断墙前停下,搬开几块伪装用的水泥块,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那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排污涵洞。
一股混杂着霉味、血腥味和排泄物的恶臭,从洞口里扑面而来。
跟在王五身后的几个老兵,都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刀疤脸的脸上闪过一丝羞耻,但他还是硬着头皮,第一个钻了进去。
王五面无表情,弯腰跟了进去。
涵洞里很黑,只有几盏用电池供电的微弱应急灯,挂在湿漉漉的墙壁上。
当王五的眼睛适应了黑暗,看清里面的景象时,他身后那些身经百战的老兵,都沉默了。
这里根本不像人住的地方。
到处都是用破布和纸板搭成的简易铺位。
几十个老人和女人,像一堆堆被丢弃的垃圾,蜷缩在地上。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在呻吟,微弱的咳嗽声此起彼伏。
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十几个孩子,大的不过七八岁,小的还在襁褓里。他们全都瘦得皮包骨头,一双双大眼睛里,看不到属于孩童的光彩,只有麻木和恐惧。
当王五这群全副武装的“入侵者”出现时,整个涵洞瞬间陷入了死寂。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只剩下惊恐的喘息。
一个正在给孩子喂水的母亲,吓得打翻了手里珍贵的瓶子,水洒在肮脏的地面上,她却连去捡的勇气都没有。
王五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的目光扫过这一切,那张总是带着一丝凶悍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就在这时。
一个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小男孩,从一个女人的身后探出了小脑袋。
他的脸很脏,像只小花猫,身上穿着一件完全不合身的大人衣服,裤腿拖在地上。
他的目光,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充满恐惧。
他被王五那只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机械臂吸引了。
那东西,又亮,又酷。
在小男孩的世界里,这比任何玩具都要新奇。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壮着胆子,迈着两条细细的腿,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他走到王五面前,仰起头,好奇地看着那只巨大的金属手臂。
然后,他伸出了自己那只同样脏兮兮的小手,想要摸一摸。
“别碰!”
王五眉头猛地一皱,下意识地低吼了一声。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这死寂的涵洞里,却像一声炸雷。
小男孩的身体猛地一哆嗦,伸出的小手瞬间缩了回去。
他吓坏了。
眼泪一下子就在眼眶里打起了转,嘴巴瘪着,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来。
在这个地方,哭,是会挨打的。
涵洞里的气氛,瞬间凝固到了冰点。
王五看着眼前这个被自己吓得浑身发抖的小不点,看着他那双噙满泪水却不敢落下的眼睛,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这个刚才还像煞神一样的男人,笨拙地转过身。
他伸出那只完好的手,在自己胸前的战术背心口袋里摸索着。
摸了半天,他掏出了一个东西。
一个军用牛肉罐头。
王五看都没看那孩子,粗暴地将那个沉甸甸的罐头,塞进了小男孩的怀里。
小男孩被这突如其来的“铁疙瘩”砸得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摔倒。
他抱着比自己脸还大的罐头,一脸茫然。
“吃!”
王五别过头,不去看他,声音依旧很凶。
“吃完滚远点!”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完成了一件很不自在的事情,重新转过身,不再理会那个孩子。
整个涵洞依旧一片死寂。
所有流民都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王五的背影。
那个叫小豆子的男孩,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罐头,又抬头看了看王五。
他不懂发生了什么,但他能感觉到,这个凶巴巴的大个子,好像没有那么可怕。
他旁边的母亲,连忙冲过来,一把将孩子拉回自己身后,对着王五的方向,用力地磕了几个头,嘴里呜咽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站在一旁的刀疤脸,看着这一幕,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我们……”
他沙哑的开口,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恐惧。
“我们是从‘衔尾蛇’的营地里,逃出来的。”
王五的目光终于从别处移了回来,落在了刀疤脸的身上。
衔尾蛇?
他听过这个名字,废土上一个臭名昭着的掠夺者组织。
“他们……他们疯了。”刀疤脸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他们抓了很多像我们这样的流民,把我们关起来。”
“然后,他们要把我们这些……这些老弱病残,当成祭品!”
“献祭给什么鬼神!”
……
与此同时,希望城。
城主办公室的指挥中心,和一间独立的客房内。
两块光幕上,正同步播放着同一段画面。
猴子操控的微型蜂鸟无人机,正悬停在涵洞的一个通风口,将里面发生的一切,都清晰地传了回来。
楚月靠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画面里发生的一切。
从王五粗暴地吼那个孩子,到他更粗暴地塞出那个罐头。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
她看到了那个孩子眼里的恐惧和茫然。
也看到了王五脸上那一闪而过的不自然。
她想起了王五在训练场上说的那些话。
“我教他们的是怎么在胸口被捅一刀,腿被打断之后,还能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咬断敌人的喉咙!”
原来,这就是野蛮人的温柔吗?
楚月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在戈壁滩的涵洞里。
王五的心,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祭品?
他看着眼前这群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人。
看着那个抱着牛肉罐头,不知所措的孩子。
这不再是一次简单的驱离任务,也不是一场关于人才的赌博。
他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
看到了希望城刚刚建立时,那些从废墟里爬出来,同样绝望,同样无助的幸存者。
那时候的他们,和眼前这群人,何其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