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到头，这一刻，兰舒才真正放松下来。
她惬意地舒出一口气：“这是今年头一回吃上热乎饭。”
董招娣一听，佯装生气扁着嘴嘟囔着：“你这话可太没良心了，我给你煮那么多夜宵，都白煮啦？”
兰舒笑着靠在她肩头，“我是说，这是咱们这么多人头一回一起吃热乎饭，人多吃饭才香嘛。 ”
兰妮迫不及待地举起筷子，“咱现在能开动了吧？我都快饿死了！”
“等会儿。”石余川按住她的筷子，随后起身快步走到冰箱前拉开门，竟从里面拿出一个白底粉花的大蛋糕。
蛋糕是雪白的胚底，上面用粉色奶油挤出一朵朵玫瑰花。
董招娣好奇地眨眨眼，“谁过生日啊？”
“没人过生日。”石余川嘴上这么说着，还是在蛋糕上插了根绿色蜡烛，“我也不知道你们的生日，今天就当作是所有人的生日，一起过个生日吧。”
兰舒抿着嘴笑：“你还挺能整活的。”
“过小年啊，热闹一点你开心就好。”石余川目光灼灼，深深地看向她。
兰舒心里咯噔一下，赶忙避开他的视线。
一种异样的情愫不受控制地在心底直往上冒，直到在脑海里炸开了一朵烟花。
看到奶油蛋糕的坨坨就像大灰狼看见小红帽，顿时急得咿咿呀呀直叫，在董招娣的怀里都要窜出来，伸手就要去抓蛋糕上的粉色玫瑰花。
董招娣和兰妮两人费了好大劲，才勉强按住他。
石余川见状，赶紧划了一根火柴，点燃了绿色蜡烛。
兰舒极有眼力见地站起身，把家里的灯全关了，只剩电视屏幕散发着影影绰绰的光影。
“咱们现在该唱什么歌？《生日快乐》还是《新年快乐》？”
石余川低笑两声：“管它什么快乐，只要快乐就行。”
最后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几个人伴着坨坨“啊啊”的叫嚷声，一块儿唱起了《新年快乐》。
这一刻，兰舒幸福到极点。
大家正要一起吹灭蜡烛，忽然，大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谁啊？都十点多了还砰砰敲门！”所有人动作瞬间停住，齐刷刷望向门口。
兰妮轻呼一声：“完蛋，是不是咱们声音太大，吵到邻居了？”
兰舒赶忙推开椅子站起身，“估计是，我出去瞅瞅。”
当打开门看到门外人时，兰舒原本堆满笑意的脸顿时僵住，脸色唰地阴沉下来。
“你怎么找到我家的？”兰舒淡淡地问道。
兰建国在脸上扯出一个僵硬又尴尬的笑容：“找你大姐要的地址。”
外面的雪越来越大，兰建国戴着狗皮帽子，身上军大衣一片白，大片雪花还没来得及融化，整个人浑身散发着凉意。
他局促地站在门口，兰舒丝毫没有让他进屋的意思。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僵持着，谁也不知该说什么。
“三姐，谁呀？”兰妮蹦蹦跳跳跑过来，一眼瞥见蓝建国，笑容瞬间僵住，磕磕巴巴小声问道：“爸，你……你咋来了？”
“妮子啊，你放假了？”兰建国心虚地朝安妮扯了扯嘴角。
兰舒把兰建国这细微表情看得一清二楚，低头嘲讽轻笑。
他当然该心虚，兰妮从中考后一直到去市里上高中，学费、生活费、学杂费，全是兰舒一个人出的。
兰建国和林秀珍一分钱没掏，连问都没问过一句。
想到这儿，兰舒扶着门把手往里面拉了一下，冷声问道：“你来找我干什么？”
兰建国眼神闪过一丝受伤，嗫嚅道：“舒啊……爸来求你个事。”
二十年来，比起林秀珍，兰建国对她还算过得去。
不过这“过得去”，也是跟林秀珍对她的苛刻比出来的。
要是放到其他家庭，兰建国就是个不负责任的爹。
虽说他从不打自己骂自己，可也从不过问自己的任何事情。
家里孩子多，总有人会被忽视。
在兰建国心里，兰馨最受重视，兰舒则是最不受待见的那一个 。
“兰舒，是你家里人来了吗？”石余川也跟了出来。
看到兰建国又刚听到兰妮喊了一声爸后，他心下了然地微微点头问好。
兰建国看到兰舒家里竟还有个男人，脸上的表情一滞：“这是？”
石余川一改往日吊儿郎当的模样，一本正经地朝兰建国颔首：“叔叔好，我是小舒的朋友。”
小舒？？？
兰舒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同时向石余川甩了个眼神：小舒是你叫的？？
石余川装瞎没看见，故意不看兰舒的眼睛。
兰建国目光落在石余川腰间系着的围裙上，神色古怪地点了点头。
兰舒不想在这时候坏了大家的兴致，顺手从沙发上抓起外套，随意套在身上，“有什么事咱们去楼下说。”
屋里的人谁都没招呼兰建国进屋坐坐，毕竟这是兰舒的家，他们这些外人也不好多嘴。
父女俩一前一后走到楼下，天上雪花纷纷扬扬飘着，兰舒的心脏空落落的，雪花也落在了她的心上。
兰舒指着自行车棚说：“咱们到那儿说吧，雪太大了。”
兰建国小心翼翼跟在她的身后，纠结了好半天，才干巴巴地挤出一句：“你在这儿住啊？这环境看着挺不错。我一直担心你一个人在外面吃不好住不好。”
“是吗？”兰舒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这么担心也没见你主动问过我一句。”
兰建国干咳了两声，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成一团，很快又消散了。
“你这是在怪爸吗？”
“没有。”兰舒回答得很干脆，“我没什么可怪你的。作为女儿，我早就坦然接受你不爱我的事实了。既然接受了，对你和我妈，我也没什么怨言。”
以前自己兜里没钱，她总是期待能从父母那里得到关爱。
一再期待，一再失望。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件湿透的棉袄，穿上冷，脱下也冷。
她曾怯懦，崩溃，自我怀疑。
内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腐烂了，恶臭熏天。
她以为自己做得足够好，足够多，足够优秀，父母就能够看见她了，能够接纳和爱她了。
毫无疑问，她是兄弟姐妹中付出最多、牺牲最多的那个人。
她一直在努力着，证明着，但是最终她发现，没有多大用。
相比于其他兄弟姐妹，父母仍然没有那么爱自己。
所以，她能做的就是承认丧失，承认父母确实不够爱自己，可以恸哭，可以悲伤，通过眼泪和悲伤完结幻想。
直到她逃离了那个家，打开了另一个世界，那是她生命的无限可能。
在精神上弑父弑母后，她掌握了兜里的钱，掌握了自己的心，掌握了人生的主动权。
她不用再去为任何人让步，她爱吃几个鸡腿就吃几个鸡腿。
她不再是情感孤儿，她是情感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