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映沉默片刻,十分谨慎道:“美人都有共通之处,贵喜院里有几个娘子,与太太或是眼睛相仿,或是脸型相仿,但是,我没有听说过哪个娘子与太太相貌明显相像的。”
绍桢猛灌了一大口茶:“我娘进贵喜院之前的事呢?二娘知道吗?”
纪映摇了摇头:“太太从不和别人说她的过往,我只知道,她是被转手卖进来的。”
“……娘犯过离魂症吗,前尘尽忘的那种?”
纪映也有些不确定,想了想还是道:“应该没有。太太与侯爷好像当时已经认识十几年了,不然侯爷不会一见她就给赎身。”
绍桢沉默下去。她本来以为,当年秦氏在江上溺亡,是故意假死出侯府,好和张世钦长相厮守,如今想来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傅成穆若真是她的同胞兄长,两人年岁上可是相差了十三岁!
“今日我初见傅大人,他、他的眼睛和太太很像。”纪映忽然说。
绍桢将脸埋在手臂里:“二娘还能想起什么吗?”
“……侯爷将太太从贵喜院带出来后,请了大夫给她调理身体,那大夫说太太似乎有过怀娠,太太说确实有过,侯爷没有多问。我以为是她在之前的私院里不小心怀上的……勾栏之地,这种事是很常见的。”
“我娘就从来没说过我还有哥哥姐姐吗?”
“……没有。”
绍桢猛然站起来,高声道:“这个傅成穆,来家里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纪映迟疑道:“小桢,你怎么这么生气?”倘若……这不是件好事吗?
绍桢横眉立目,脸都涨红了,比下午听到傅成穆说他姨太太时还要愤怒:“二娘你不知道,傅成穆一出生就被他嫡母抱走,到八岁才知道他是姨娘生的。他姨娘后来又生了个姐儿,两岁时被傅成穆养的狼狗给吓死了。他嫡母天天跟他说姨娘的坏话,他就听进去了。后来傅成穆的嫡母趁他父亲不在家,设计发卖了他姨娘。傅成穆要阻止,他嫡母以死相逼,他就真的信了,在边上眼睁睁看着他姨娘被人牙子拖走的!”
纪映睁大眼睛:“……什么?!”
绍桢左右走了几步,站定:“我之前托了太子帮我查他的,太子应该知道些什么,还给我打哑谜,明天我去问他。”
纪映也是心神不宁,胡乱道:“哎,问吧,问清楚了赶紧跟我说。”
绍桢点头。
纪映勉强收拾了账册,强打精神:“吃饭吃饭,天大的事,也不能不吃饭。反正很快就知道了。你现在也不好出去,马上就是宵禁了。”
绍桢唯有应是。
次日点卯,她差了小吏去左军府问傅成穆在不在,没想到小吏回来说,傅都督一早就离京去保定巡查卫所了,半个月后才能回来。
绍桢怏怏然,老老实实整理侍郎大人交代给她的匠户卷宗,下午去东宫侍讲,太子忙得很,也没找到什么单独说话的时机,只有下值回山房等着。
太子过来时,正看见她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案上的书册都没打开,笑道:“今日这么想我?你等多久了?”
绍桢出口便是:“你之前为什么信誓旦旦地说傅成穆不会害我?”
太子脚步一顿:“你怎么了?”
绍桢站起来盯着他:“傅成穆昨天来我家拜访,跟我说了他姨娘的事情。我让你帮着查他,你都查了一个月了,到底查出什么来了?”
太子走过来,伸手挡住她的眼睛:“我又没得罪你,怎么看我跟看仇人似的,消消火,坐吧。”按下她的肩膀。
绍桢拿开他的手,心浮气躁地道:“你快说啊!我都等了一天了!”
太子笑了笑,有些玩味:“我看,你不是已经猜出来了吗?”
“你亲口说!”
太子无奈地叹气:“若是没错的话,傅成穆,应该就是你同母的兄长。”
绍桢忍不住又站起来:“你没查错吧?”
太子摊了摊手掌:“照贾天禄他们呈上来的东西,岳母是被傅成穆的嫡母翟氏发卖给了牙婆,一路辗转了很多地方,最后才到贵喜院,你知道贵喜院是天春楼的前身吧?后来简肃公遇到岳母,给她赎身,还将院子烧了,傅家查过去的时候才以为岳母已经亡故了。
“傅家还留着当年姨太太跟傅老爷的画像,是西洋人所作,贾天禄拓了下来,与佛堂里岳母的遗影,有九成像,还有眉心一点红痣。傅成穆兴许是用这画像和恭毅侯府的老人打听的。”
太子手下全是奇人异士,能这么说,已经是肯定娘的确在傅家生活过了。
绍桢却转了转眼珠子,还是有个疑惑萦绕心中,傅成穆说他的姨娘最初是个渔民的媳妇儿,可他们若真是一母所生,这怎么说得通呢?
她将疑惑问了出来。
太子叹了口气:“听说广东的三宝港有个姓李的老渔民,当年出海打渔,在海上发现一个扒在浮木上的女子,救上来还有气,见她醒后前程尽忘,便骗她是自家的儿媳。傅成穆的父亲被对家追杀,机缘巧合之下逃进李家养伤,相中了那女子,从老渔民手里将她买回来,纳为姨娘。就是岳母。”
这样一来,都说得通了,沉江、失忆、流落渔庄,进傅家做了快十年的小妾,生下儿子被正室抱走,生下女儿夭折于疯狗爪下,被正室寻机卖给人牙子,流落娼馆,偶然和故人相遇,逃出生天。
绍桢颓然道:“你既然查到了,怎么不早和我说?”
太子有些讪讪:“我看你现在也不像高兴的样子,傅成穆干的事,你应该知道了?的确不大有人情味。他早就查明,却一直没跟你相认。你们兄妹的事情,我要是插多了手,万一你把火气撒我头上怎么办?索性由着傅成穆动作了。”
绍桢瞪着他:“你还知道明哲保身呢!谁让你叫我娘岳母的?我都没答应!”
太子哄劝道:“行了行了,越说越来劲。孩子都生了,我不叫岳母,难道叫令堂?你听着不别扭?”拖着她去床上:“睡觉吧,很晚了。”
绍桢打开他解自己衣服的手:“不做了!前天刚做过,睡素的!”
太子看着她紧锁的眉宇,遗憾地松开她的衣领,在她身边躺下:“你这么生气干什么,多个兄长还不好?傅成穆也是当朝年轻武将里数一数二的了,手握丹书铁券,再过几年,恐怕能入阁,有他护着,你在朝堂上更是横着走了。”
绍桢听他语气有点酸,伸手搂住他的腰,故意道:“我有太子爷护着,早就能横着走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