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佑安将请柬压在手下,细细地摩挲着,霜色锦缎袖口泛着微光:“祖母原本不是中意张家六郎吗,去瞧瞧也好。”
姜隐拈着茶盏的手顿了顿,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想来他事务繁忙,早忘了那晚自己同他说过张六郎无心婚事的话,不过张家既送了帖子过来,他们也该去的,就看祖母愿不愿意出门了。
自打她过门之后,还没见祖母出门赴宴,不过说来这张家确实够面子,这回居然请得动祖母出门。
因着是晚宴,众人待余佑安回府后,才一道儿出门。
崔太夫人独乘一辆马车,姜隐与余佑瑶带着宣哥儿同乘,余佑安骑马行在前头,加上丫头婆子,统共十来个人,这么一看,崔太夫人不爱出门倒是能理解了。
马车将将在张府门口停下,余佑安一个利落地翻身下了马背,到了车旁来搀扶姜隐。
她只是将裹着薄裘的宣哥儿放入了他的臂弯,便催着他去扶崔太夫人:“夫君且去搀扶祖母,我们这儿不必担心。”
余佑安依言而去,待她与余佑瑶都下了马车,也赶到崔太夫人的马车旁。
整理好衣衫,崔太夫人一手拄着沉香木拐杖,一手由姜隐搀扶着,提步迈上台阶。
“哎哟,我的老姐姐,你可算是来了。”
张家李老夫人披着薄氅,同样一手拄拐一手由丫鬟搀扶着迎了出来,发间点翠掩鬓被灯笼映得幽蓝。
姜隐从她们的称呼和说话的亲昵中不难看出,两人也是好友。
“你在里头等我便是,风大,出来做什么。”崔太夫人放开姜隐的手,替李老夫人紧了紧大氅。
看两人的模样,应该相差不了几岁,但显然崔太夫人保养得更好些,姜隐忍不住想,难道这张府人口多,那些令人操心的事儿也多?
若真是如此,那余佑瑶确实还是不嫁张六郎的好。
姜隐拉着余佑瑶跟在相携而行的崔太夫人和李老夫人身后,目光悠悠扫过张府的院子。
李老夫人寿宴,不好男女分席,但各家又心照不宣地带了未出阁的姑娘。
张家早有准备,在正厅一侧放了十张云纱屏风,未出阁的姑娘们坐在屏风后头,既能看到厅内大致的景物,又不致让人看清了真容。
一进了厅,余佑瑶便随着丫头的指引坐去了姑娘们的席位,姜隐跟着余佑安入了两人位的方桌,一坐下,他便将宣哥儿抱到了自己的膝头。
宣哥儿乖乖地坐在父亲的腿上,圆圆的眼睛四处张望着,一没露怯,二没大声叫嚷,只是手里抓着姜隐为她准备的点心,一边打量着众人。
李老夫人一坐下,就瞧见了乖巧可爱的宣哥儿,此时见他不吵不闹的模样,越发喜欢,忍不住同崔太夫人说道:“老姐姐的孙儿可当真招人喜欢,我都想去偷了来。”
崔太夫人佯装着生气地瞪了她一眼:“你瞧着我家的孩子好,焉知我还觉得你家孩子好呢。”说着,笑了笑,“不过,我家宣哥儿确实被他母亲教导得很好。”
她一说母亲,李老夫人自然会意,眯着眼打量一旁的姜隐。
“还是老姐姐你有福气,这儿媳妇不止漂亮,还聪慧,若是我家当时有适龄的,早便求娶了,哪里轮得到你。”
姜隐在旁将二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不由挑了挑眉。
作为未出嫁的姑娘时,她跋扈骄纵的名声确实不好听,也晓得哪怕张家有适婚的郎君,他们也决计不会想到自己。
如今这般说,一来是客套话,二来也确实是瞧见了她的好罢了。
自她嫁到余家后,遇上了不少事,初看她这样性子的,确实是个不好相与的人,但细细品味,她却能护着余家人,护着侯府的名声,如此,哪家不想要这样的当家主母呢。
所以啊,背地里确实有些人家在看到嫁人后的姜隐的行事,隐隐生了后悔之意。
流言当真是害人啊。
宣哥儿的手突然拉住了姜隐的手指,她垂头看去:“母亲,抱抱。”
看着奶声奶气的宣哥儿,姜隐的心像是要化了一般。
她抱过宣哥儿,在他耳畔悄悄说道:“宣哥儿乖,咱们给张家祖母贺个寿,可还记着母亲在家时教你的话。”
宣哥儿点点头,于是她抱起他,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正厅中央,对着李老夫人说道:“老夫人,宣哥儿向您贺寿了。”
宣哥儿落了地,小小身躯站得板正,向着李老夫人鞠了一躬,用他的小奶音说道:“张家祖母康泰,健如松柏,长命百岁。”
这是宣哥儿说过最长的句子,姜隐在家中教了他好一会儿工夫,原还担心他忘了,没想到他记得一字不落。
“好好好,宣哥儿乖,祖母得了宣哥儿的贺,一定健健康康的。”李老夫人笑得眼都眯成了线,笑呵呵地看了看母子俩,又看向崔太夫人,两人相视而笑。
姜隐看向芳云,她立刻会意,捧上一个锦盒。
“老夫人,小辈们没什么好孝敬您的,自酿了一壶酒,请您品评。”
说罢,她打开了盒子,露出里头一个略带了丝绿意的玻璃瓶,装着九分满的酒。
这是她闲来无事打发时间做的蒸馏酒,犹记得当时她给一个作者查制酒器具时,看到了海昏侯墓出土的青铜器具,专家鉴定其为制酒的蒸馏器具,且在仿制后成功地蒸馏出了白酒。
当时她研究得好久,所以就让人打制了一套,试着做些蒸馏酒。
这古人都是酿制的酒,味道就像后世所说的米酒,喝着甜甜的,后劲又大,她就想着做些高度的,给他们开开眼。
初时众人听着只是一瓶酒,并不在意,甚至还觉得她小气。
一旁崔太夫人见状,笑道:“你可别小瞧了这瓶酒,跟咱们平日喝的可不同。那日见了她的制酒工具,我活到这把年纪,都没见识过。”
李老夫人一听,来了兴致,当即便跃跃欲试想品尝,却被姜隐制止:“这酒才放了三个月,还有些辛辣,若不是制得晚了,也不会如今就拿来赠老夫人。”
她说着,盖上了盒盖:“还请老夫人再稍等数月,存上个一年,到时更加醇香柔和。”
李老夫人闻言笑了起来,打趣道:“好啊,闹了半天她是来吊我胃口的。”
崔太夫人无奈轻笑:“行了,届时你若觉得好喝,尽管问她要,这事我做主替她应下了。”
李老夫人连连点头,指使着身旁的老婆子赶紧将东西接了过来。
姜隐一入了座,菜亦上了桌,余佑安替她布着菜,而她总隐约觉得有道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