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韫浓醒过来,还是因为裴令仪抱得太紧了。
她抬脚踹裴令仪心窝,却反被捉住脚踝亲在足背上。
腰更酸了,不但腰酸,还牙酸。元韫浓眉心一跳。
裴令仪笑了笑,双手捂住元韫浓的脚,“阿姊的脚也很冷。”
元韫浓在晨光中眯起眼,裴令仪锁骨处的牙印很深,肩膀上的几道抓痕也毛毛地渗着血。
“疼吗?”元韫浓随口问了一句。
裴令仪装可怜,“也是有些疼的。”
“活该。”元韫浓冷笑。
是裴令仪先弄疼她的,她也是本能。
“是我的错,阿姊可要盥洗?我已经叫人备好了早膳。”裴令仪温声道。
元韫浓因为腰酸背痛,实在是没心情给裴令仪好脸色,“废话。”
尽管她无法否认裴令仪的本钱和能力,但是裴令仪是不是表现得有些太好了?全然不像是头一回。
身体上的生涩是无法避免的,但是对于技巧和各种熟知而言,裴令仪是不是有些太厉害了?
元韫浓半眯着眼睛上下打量裴令仪。
“怎么了?阿姊这般看我?”裴令仪眨了一下眼睛。
“你……先前没有流连于秦楼楚馆的习惯,那你是在军中……”元韫浓犹疑道。
裴令仪很快就意识到了元韫浓在说什么,敛了笑,“阿姊。”
“我待阿姊是真心实意的,侍奉阿姊也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更绝不会背叛阿姊。”他认真道。
“行了,这副表情做什么?我说说而已,只是你无师自通得有些厉害了。”元韫浓说道。
裴令仪顿了顿,笑着搀扶起元韫浓,“我就当阿姊是在夸我了。”
毕竟……他并不想让元韫浓通过这些蛛丝马迹,知道他也是重回一世之人。
元韫浓如今可以如此对待他,是因为在元韫浓眼里,他还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过的裴令仪。
是那个被元韫浓亲自带回来,一路相伴走过来的裴令仪。
但要是元韫浓知道了他不是,知道他其实是前世那个跟自己纠缠不休,到最后爱也不清楚,恨也不清楚的那个人以后,一切只会回到最开始。
回到前世那样。
裴令仪太珍惜如今的这个机会,他珍惜这个破镜重圆的机会。
元韫浓盥洗完回到主屋,发现裴令仪竟然也跟了回来,正在仰头喝药。
看到元韫浓,裴令仪不动声色地将药碗搁在了侍者的漆盘上,笑着朝元韫浓走来,“阿姊。”
侍者端着漆盘无声退下。
元韫浓看向裴令仪,看来裴令仪盥洗比她快多了,还到这里来提前等她。
裴令仪的头发还是有些湿润,带着潮气,乌黑的眼睛水雾氤氲。身上只披着月白色锦袍,在沉香袅袅中意外柔和。
“你刚刚喝的什么药?”元韫浓直接问。
裴令仪回答:“近来睡得不好,一些安神汤罢了。”
“裴清都。”元韫浓面无表情道。
裴令仪顿了顿,知道元韫浓这是发作的前兆。
元韫浓久病成医,近些年来没少用过安神药,闻起来什么味道还能不知道吗?
“避子汤。”裴令仪说了实话。
元韫浓顿了顿,“你喝?”
“嗯,是给男子的。”裴令仪点头,“这些事情自然是我来做,万一伤身,也该是我来。”
“你不喜欢孩子吗?”元韫浓微微皱眉。
前世裴令仪就不见得有多在意孩子在意血脉,不但后宫里只有她,也没有要子嗣,更是年纪轻轻就主动从宗族过继孩子。
裴令仪沉默了:“……”
他实在是无法喜爱一团未成形的血肉,也不想要这来分走元韫浓的爱。
元韫浓天性凉薄,爱恨全给他,他犹嫌不够。
更何况元韫浓在意很多人,心里也装了很多事。
他不想再有什么来分走元韫浓的精力与爱。
“我不想有什么再让阿姊分神。”裴令仪说了实话,“何况女子生产本就是万分凶险,我不想阿姊承担任何风险。”
元韫浓的身体不一定能负担起孩子的,而且元韫浓也不会想要孩子的。
裴令仪依然对前世印象深刻,元韫浓灌下落子汤后昏了那么久,他是真的很害怕。
他怕元韫浓就这样死了。
“阿姊平平安安的便好了,子嗣之事于我而言,并不重要。难道阿姊喜欢孩子吗?”裴令仪问。
“不,再说吧。”元韫浓摇了摇头。
谈不上厌恶,也谈不上欢喜,平常而已。
前世那么激进,也只是因为不想生下裴令仪的血脉而已。
至于今生……再说吧。
“那便好。”裴令仪稍稍松了口气。
于他而言,元韫浓才是最重要的。
拉着元韫浓坐下,裴令仪拿起软布,“我来替阿姊擦发,阿姊用膳吧,不必管我。”
元韫浓刚盥洗完,头发还半湿不干,“你吃过了?”
“我擦完再吃。”裴令仪细致地一点点擦拭着元韫浓披散的长发。
元韫浓也没再管,拿起碗筷,离自己最近的是一道花雕脆鳞鲥鱼。
裴令仪笑道:“鲥鱼多刺,我虽挑过鱼刺了,但阿姊用时还得小心些。”
“你挑的鱼刺?”元韫浓扬眉。
“嗯。”裴令仪的指尖没入元韫浓的头发,他垂着眼睛,“阿姊喜欢吃鲜鱼,这些自然我来效劳。”
“你倒是乖觉。”元韫浓笑出了声。
裴令仪只当是夸赞,弯了弯唇角。
等到裴令仪将元韫浓的头发擦干,元韫浓也吃得差不多了,搁下了筷子。
裴令仪也只是简单地用了一些,便叫人撤走了菜。
元韫浓原以为裴令仪用过早膳,也该去办正事了,岂料裴令仪依旧赖在她这里不走。
想想今日也不休沐,该上朝的。
“你怎么还不去上朝?”元韫浓捧着前几日裴令仪新寻来讨她欢心的孤本,问道。
分明前不久还在同一张床上颠鸾倒凤,裴令仪对元韫浓此时的翻脸不认人感到无奈。
“这几日惠帝都没有上朝,我便是不去也无妨,休一日也不碍事。”裴令仪道。
元韫浓斜睨他一眼,“这还没当上皇帝呢,就已经是这副昏君做派了。等真当上了,还怎么了得?”
裴令仪笑:“那怕是成了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昏君。”
元韫浓不理他了,自顾自翻阅着孤本。
裴令仪坐在元韫浓身边,盯着元韫浓看了半晌。
见元韫浓真的不理睬他,裴令仪歪倒在元韫浓腿上,仰着脸看元韫浓,“阿姊。”
元韫浓合上书,搁在一旁,望向自己双膝上跟撒娇的小猫似的裴令仪,“做什么?”
“阿姊若是无事做,我陪阿姊进宫看望惠贞长公主如何?待看完了,阿姊还能去淑慎那里坐坐。”裴令仪说。
“也好。”元韫浓点了点头。
裴令仪行动力一绝,立刻换了衣裳,叫人套马进宫。
惠贞长公主在宫里也是小病一场,见元韫浓时也是戴着面帘坐得远远的,怕过了病气给元韫浓。
她忧心远在边关的岐国公和元彻回、元蕴英,又挂怀元韫浓一个人在清河王府过得好不好,有没有病。
元韫浓告诉她一切都好。
惠贞长公主这才放下心。
等聊得差不多,惠贞长公主说:“母亲在宫中一切都好,你也不必牵挂。应怜,你先去淑慎那里头坐坐吧,你们也该有段时日没见了。这里就留五郎下来,母亲也刚好问他一些日后的婚嫁事宜。”
“好,那我一会再回来。”元韫浓颔首。
裴令仪状似乖巧地看了一眼元韫浓,“阿姊慢走。”
惠贞长公主关注着裴令仪和元韫浓之间的动向,目送元韫浓走出殿门。
“长公主留我,想来是有什么事情相商。”裴令仪道。
“应怜是本宫唯一的孩子。”惠贞长公主神色复杂,“本宫爱她,很爱她。”
裴令仪点头,“这一点,京华城之中,有目共睹。”
惠贞长公主说:“近日以来,本宫发现了一些宫中的前尘旧事。或许对旁人来讲不值一提,但是对本宫来说特别重要。”
“长公主所说的,可是长公主生母、阿姊的外祖母一事?”裴令仪问。
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惠贞长公主看向裴令仪,“你也知道此事?”
“这宫里宫外的明眼人,不知道的怕是不多了。”裴令仪讽刺地弯了弯唇,“太后娘娘为了权势是无所不用其极之人,既然如今能做那么多事,之前为什么不能做?”
“所以,这是真的对吗?当年本宫的母妃,确实是被太后逼杀,对吗?”惠贞长公主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裴令仪颔首,“是,为了杀母夺子。”
惠贞长公主扶着桌案,指节捏的发白,睫毛剧烈颤动,鬓边那支衔珠步摇也簌簌作响。
“当初她也想杀了您的,只是那太明显了,为了掩人耳目,也为了更好地控制皇帝。但是她很快就后悔了,那么懦弱无能的皇帝,居然也会有这样反抗的心思。”裴令仪说道。
“是啊,她本想要用本宫来控制陛下,毕竟我们是一母同胞。没想到陛下会拿本宫去做发展自己势力的橄榄枝,拉拢了国公这样的保皇派。”惠贞长公主苦笑,“本宫自己都没想过,居然可以做那么有用的一枚棋子。”
鎏金香炉腾起袅袅青烟,惠贞长公主喉间酸涩。
她分明早有准备,可还是觉得心寒。
“如今万事看似太平,实则暗潮涌动,风雨欲来。”裴令仪道。
惠贞长公主疲惫地点了点头,“是,本宫明白。前几日边关来了书信,说粮草短缺,他们递了折子,陛下却置之不理。”
“长公主也同陛下说了吧?只是陛下没同意。”裴令仪冷声道。
他就知道惠帝靠不住一点,平日里猜疑不断也就罢了。
如今岐国公他们作为为数不多还愿意替惠帝这个昏庸无道的老东西拼命,愿意干实事的保皇派,为了守住边境在外头厮杀,这老不死的居然连粮草都不愿意出。
也不仔细想想,要是守不住,倒霉的是皇帝。
尽管他也没打算让惠帝再坐多久的皇位就是了。
“岐国公与世子、三娘都在外戍边讨虏,我已向惠帝上奏开放粮道。”裴令仪道,“至于粮草,我和阿姊也已经想办法筹备了。”
元韫浓从裴氏族亲那里挖过来的,剩下的,他再把这些时日那些人为了示好送来的礼物变卖后卖粮,凑一凑总能够的。
毕竟京华中的世家权贵,出手都相当阔绰。
叫他们出钱出力出粮,他们不会乐意。但是向他们索要钱财,用来社交往来,他们就会乐意了。
惠贞长公主长长地叹了口气:“如今是多亏了你,五郎,我们待你虽不说是刻薄苛待,但我扪心自问,确实做不到视如己出。你如今可以倾囊相赠,我在此谢过。”
“长公主言重了。”裴令仪笑了笑,“我也只是为了私心而已,为了阿姊罢了。”
“多谢。”惠贞长公主点了点头,“我这个做母亲的,走到这一步,也不去求别的什么。”
她的目光柔软下来,“应怜,这个孩子倾注了我的全部心血。取字为应怜,也是盼着苍天也能怜惜她,万物皆可怜爱她。五郎,你……”
裴令仪郑重其事地道:“是阿姊怜我,教我有今朝。”
“好、好。”惠贞长公主含着泪光点头,“如此,我便放心了。”
“长公主,勿怪我多言,此话我还是得讲。”裴令仪严肃道,“我知道长公主与惠帝是一母同胞的姐弟,但他不是可信之人。”
惠贞长公主低下了头,“我知道他昏庸无信,颇多猜忌……”
“不止如此。”裴令仪眸色森冷,“阿姊随慕湖舟前往靖州路上,惠帝也有出卖消息给北凉之人。长公主若是真心爱阿姊,也得知道,惠帝或许对您还留有旧情,但对阿姊,他可是全无怜子之心。”
望着惠贞长公主惊愕的神色,裴令仪说:“我睚眦必报,原就是与他血海深仇,如今,更是绝无和解的可能了。”
惠贞长公主脸色苍白。
“长公主还请好好想一想吧。”裴令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