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倧和洪翼汉他们压根没意识到,他们到底点燃了什么。
东狄这些年在高丽的掠夺压迫——粮食要征、女人要抢、青壮要抓,百姓的怨恨早堆成了高高的薪柴,就差一点火星。
如今这火星一落,燃起的仇恨之火,恐怕连他这个高丽都摁不住。
只是眼下,没人顾得上想这些,所有人的心思都揪在应对东狄反扑上。
而一千三百里之外的觉华岛,常烈刚带着侦察部队回来,正跟韩仙汇报情况。
他用雪抹了把脸上伪装的煤灰,语气里满是意外:
“东狄宁远城的守备,比咱们想的还松!
我在宁远城外的雪地里趴了半天,看到了他们的松懈;
对来往的骑兵查都不查,城门守卒稀稀拉拉没几个;
大半都在忙着运粮草军械了,调配混乱毫无防备!”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他们应该没想到咱们能绕开山海关,跑到他们二百里外的后方来。
我数了数驻扎的营寨规模,也就两三千人;
盛京方向来的运输队、山海关退下来的伤兵;
正黄旗、正蓝旗的人混乱的挤在一处,光我看到的争吵斗殴就不下五次!”
韩仙听完,心里很快有了计较:“这倒也正常。
绕开山海关到宁远城,从北面绕行得多走四百里;
且燕山北面是喀喇沁部的草场,大雪封山,他们觉得咱们插翅也飞不过去。”
“说到底,东狄人打仗还是野路子出身。”
韩仙语气里带着不屑,“进攻还行,防守全是漏洞。
兄长说得对,他们本质就是马匪帮派凑的国家,看着唬人,后勤调配和体系化防御都落后得很。
连觉华岛这么关键的地方都不设防,看来是压根想不到咱们会从海上来。”
常烈点头,又提了个实在的建议:“咱们要是想强拿宁远城,得再多搞些些缴获的正黄旗布面甲,赶紧让光耀把老秦缴获的那些衣甲都运过来吧,越多越好。”
“早安排了。”
韩仙摆摆手,语气笃定,“我们现在登陆的人手都布在觉华岛南岸休整;
夜里除了卫城内部,别处都不准点火,吃的全是干粮,只有晚上才敢在卫城做饭,防止炊烟暴露我们的存在。”
他笑了笑,眼里带着点算计:“灯下黑嘛,不过我们被发现也就是时间问题。
三日后,等戚光耀把军械和兵力运齐,咱们就连夜突袭宁远城——
老秦会伪装成山海关退下来的伤兵去骗城门,你带主力在城外接应,一得手就冲进去;
如果失败就南下占绥中卫城,不如宁远城,但是已经被遗弃了,可以做备选。”
常烈点头,韩仙都计划好了备选方案,不需要他操心:“老秦呢?没见他人啊,这节骨眼上跑哪去了?”
“他安置好部队休整,就提着鱼竿跑去岛南面的唐王洞钓鱼了。”
韩仙无奈地笑了笑,“现在岛上不能搞训练,动静太大容易暴露,白天只能让弟兄们睡觉养精神,晚上才敢做饭。
码头修好后,他昨天就急不可耐地去了,说是要‘钓条大鱼讨个彩头’。”
觉华岛南岸的唐王洞,礁石嶙峋得像犬牙,海风裹着咸涩的味道,刮在脸上跟小刀子似的疼。
秦叔夜裹着一身厚实的熊皮袍子,在背风的礁石后坐了个小马扎;
鱼竿横在膝盖上,身边立着个小小的蜂窝炉,炉火微红,映得他半张脸冷峻,半张脸藏在阴影里,倒有几分难得的惬意。
常烈慢悠悠地从远处走过来,脚步踩在礁石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秦叔夜立马皱起眉,头都没回:“轻点走!别惊了我的鱼!”
常烈凑过去,瞥了眼他身边空荡荡的木桶,忍不住笑出声:“这桶比你脸还干净,哪来的鱼?
要不我借只猎鹰给你捉鱼?一捉一个准,比你在这儿干等强。”
秦叔夜冷哼一声,眼睛死死盯着水面的浮漂,语气不屑:“真要打鱼,我用石子都能砸中。
你那飞禽捉鱼的法子,没甚鸟意思。”
“那总比你坐这儿晒冷风强。”
常烈也不恼,挨着他坐下,“来局昆特牌?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总比看你跟鱼较劲强。”
“等天黑回营去再打。”
秦叔夜头也不抬,语气带着点固执,“我这眼看就要上鱼了,空手而归不吉利。”
常烈没辙,从他身后拿了根备用鱼竿,又从饵料桶里捏了只肥嘟嘟的青蚕;
粗手粗脚地整条穿在鱼钩上,随手往远处一抛,然后大摇大摆地坐在旁边的礁石上,还把蜂窝炉往自己这边挪了挪;
凑着暖烘烘的热气,舒服地叹了口气。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常烈的浮漂突然猛地往下一沉,一瞬间连竿梢都弯成了弓。
他猛地拽住鱼竿,嘴里骂了句:“好家伙!小东西倒还有点力气,想跟我较劲?”
“别用蛮力!”
秦叔夜立马开口提醒,语气带着点急,“线会滑丝,鱼竿也会断!
顺着它消磨体力,别硬拽,慢慢耗它力气!”
常烈听劝,手腕轻轻一抖,巧妙地卸去了力道。
鱼线果然不再绷得死紧,带着浮漂慢悠悠地往海心游去,他顺势缓缓收线,鱼线绷得笔直,海水里翻出细碎的白浪,一看就知道底下的东西不小。
常烈屏住呼吸,借着海浪的力道卸势,一收一放间,跟海里的大家伙较上了劲。
秦叔夜终于忍不住侧目,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好家伙!是个大家伙!”
话音刚落,那鱼猛地跃出水面,背部泛着亮眼的青光,足有四尺长。
常烈低喝一声,猛地收竿,鲛鱼在空中翻腾了一圈,青色鳞光在阳光下格外显眼,溅起的水花落在礁石上,冰凉刺骨。
秦叔夜反应极快,抄起身边的大抄网,快步上前一步,稳稳地把鲛鱼捞了起来。
这鱼将近一米长,十来斤重,空荡荡的水桶压根装不下,尾巴还在不停地扑腾。他看着常烈,脸憋得有点红,跟便秘似的,语气不服气:“你这狗屎运的新手保护期!肯定是我这位置风水不好,咱们换个位置!”
常烈笑得直拍大腿,眼泪都快出来了:“换就换!我这位置风水好,你说你钓了十几年鱼了,还不如我用鹰抓鱼的能耐!”
秦叔夜没理他,把大鲛鱼扔进了礁石后的死水潭,晚上涨潮后会被淹没;
往常烈刚才坐的礁石挪去,抢了这块“风水宝地”。
常烈则捡起自己的鱼竿,挪到秦叔夜原来的位置,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显然对这“新手运气”相当得意。
远处的海平面泛着淡蓝色,跟天空连在一块儿,看着格外宁静。
没人提即将到来的突袭,也没人说宁远城的守军,只有海浪拍打着礁石的“哗哗” 声,和两人偶尔的拌嘴声。
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悠闲是暂时的。
三日后,等戚光耀的军械和兵员一到,辽西走廊的平静就会被打破。
而东狄那些松散的防御,恐怕根本挡不住这突如其来的一击。
将领最要在战争之余干些和战争毫不相干的事,让自己不至于变成纯粹的战争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