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布地再也压不住心头的火气,抬手将手中的铜碗狠狠往地上一摔;
好在帐内铺着厚实的羊皮毡毯,碗没碎,却发出“哐当”一声闷响,溅出的温热奶茶打湿了毛皮,在白色的毡毯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他指着卜失兔汗和帖木儿汗,胸膛因为愤怒而剧烈起伏,语气里满是怒意:
“二位今日来我喀喇沁部的营地,就是为了羞辱我们的吗?
若是这样,话就不必再说了!等开春雪化,你们尽管带着人来!
我喀喇沁部的勇士不是泥捏的,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诺尔布见状,赶紧上前一步拉住苏布地的胳膊,生怕他真的冲上去动手,一边拉一边小声劝:
“大哥,冷静点!别冲动!”
思奇布作为晚辈,也连忙对着卜失兔汗和帖木儿汗拱手赔礼,腰弯得极低,语气带着几分急切的劝解:
“两位汗王莫要见怪,我父汗只是一时气急,说了些糊涂话。
咱们都是长生天庇佑的子民,何必为了汉人和东狄人的争斗动刀动枪?
不值得伤了草原部落的和气。”
苏布地借着弟弟和儿子递来的台阶,深吸了几口气,语气缓和了些:
“我可以答应,喀喇沁部今后不参与辽东任何一方的战事,也绝不会让东狄的军队从我们的草场借道。
但我有个条件,燕山军得开放边境互市,最好能在辽西走廊、燕山山口那些地方设榷场,允许草原和中原的商旅自由往来。
若是定北侯张克真有诚意,大可以派使者来白狼山跟我立盟。
我苏布地虽然不愿轻易归附谁,但也不是分不清利害的人。”
“哈哈哈!”
卜失兔汗听完,突然捧腹大笑起来,笑声在不大的毡帐里回荡,语气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嘲讽,“好一个‘不参与、不借道’!苏布地,你当我们是傻子吗?
想什么美事呢!还想在燕山开互市?
我看你是想借着互市的由头,偷偷倒卖粮食给你那女婿黄台吉吧!”
苏布地的脸瞬间涨成了酱紫色——自己的小心思被当场戳穿,让他有些下不来台。
他确实打着“中立”的幌子换互市,心里盘算着:
只要榷场一开,他守着燕山北面的草原,一边从燕山军手里买粮食;
一边偷偷卖给缺粮的东狄,中间的差价足够让喀喇沁部赚得盆满钵满。
帖木儿汗坐在一旁,冷笑一声,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威胁:“苏布地,别跟我们耍这些小聪明。
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乖乖臣服天赐可汗,要么等着开春后被我们的骑兵踏平营地。
你该清楚,翁牛特部的逊杜棱,为了玉龙川的那片好草场,前些年没少跟你们结仇;
克什克腾部的阿剌兀思,也一直盯着你们的美林谷,早就想抢过来了。
以前你们仗着东狄撑腰,连草原上的忽里台大会都敢不参加,早就忘了自己是长生天的子民了吧?
东狄有什么好的?黄台吉就是个卑鄙小人,不过是给了你几匹丝绸、几百两黄金,就把你的灵魂买走了?”
“你敢羞辱我!”
苏布地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唰”地一声拔出腰间的钢刀,寒光闪闪的刀刃直指卜失兔汗和帖木儿汗:
“我好心请你们进我的大帐,好酒好奶茶招待,你们却这样羞辱我和我的部落!
别以为有别乞在营地里,我就不敢杀了你们!”
卜失兔汗非但不怕,反而往前凑了一步,毫不畏惧地盯着苏布地的眼睛,语气坚定:
“你想破坏草原的规矩,大可以试一试。
你敢动手,我就敢保证,营地里的牧民们会立刻知道,他们的大汗为了一时痛快,杀了别乞庇护的使者,要让整个部落接受长生天的诅咒!
到时候你看看,有多少人还愿意跟着你?”
苏布地握着钢刀的手微微颤抖。
他下意识地看向帐外,隐约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铜铃声——那是别乞还在为营地里的牧民祈福,铃声清脆,却像重锤一样敲在他的心上。
他比谁都清楚,真要是杀了卜失兔汗和帖木儿汗,别乞一定会根据草原的规矩以死向长生天诅咒喀喇沁部;
到时候牧民恐慌、部落离心,周边的部落再趁机发难,喀喇沁部就真的完了。
钢刀缓缓垂下,最后被他收回刀鞘。
苏布地猛地一拍大腿,语气里满是不甘,却又带着几分无奈:“好!我认了!
我苏布地愿意带领喀喇沁部,效忠天赐可汗定北侯张克!
只求定北侯能信守承诺,保我喀喇沁部存续,护住我们白狼山的祖地!
我可以立刻舍弃与东狄的盟约,从此跟他们断绝所有往来,永不相通!”
帖木儿汗见状,弯腰捡起地上的铜碗,用手指轻轻掸去碗沿上的灰尘,然后抬眼直视苏布地:
“看来你的脑子还没坏透,知道什么是大势所趋。
如今东狄气数将尽,天赐可汗有长生天的保佑,东征西讨从无败绩,你能主动归附,是明智之举。
你准备好吧,三个月后,喀喇沁部要整体迁移到格根塔拉草原,那是天赐可汗特意给你们划定的新草场。”
“格根塔拉草原?”
苏布地的瞳孔骤然收缩,声音都变了调,“那不是察哈尔部的草场吗?
我都已经答应归附了,还要让我们迁走牧场?这不行!我愿意派出质子!”
他一把将身边的思奇布拉到身前,按住儿子的肩膀,语气急切,“这是我的长子思奇布,让他去燕京当质子,留在定北侯身边!
我们喀喇沁部在白狼山这片草场生活了十年了,祖祖辈辈都埋在这里,为什么要让我们换地方?”
帖木儿汗的目光扫过思奇布,少年虽然脸上带着紧张,却努力挺直了腰板,眼神里没有退缩。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苏布地,语气没有丝毫松动:“质子要交,牧场也必须换。
格根塔拉草原是漠南草原上的好地方,离塔布河不远,水草丰美,夏天不旱、冬天不冷;
比你这白狼山强太多了,你这里南面冬天积雪半年,很多地方连草都长不好,根本养不了多少牛羊。”
“可格根塔拉只有二百里草场!”
苏布地摇着头,语气里带着不忿,“我们喀喇沁部人丁兴旺,这么点草场根本不够用!
除非你们能把塔布河沿岸的一百里草场也划给我,否则根本养活不了全族十万口人!”
“苏布地,你少在这里充大个儿!”
卜失兔汗再也忍不住,直接开口骂了出来,“谁不知道你们喀喇沁部的底细?
满打满算也就两三万牧民,丁不到一万,哪来的十万口人?
你这白狼山看着大,其实能用来放牧的地方也就北面那么点,还想跟我们狮子大开口?”
苏布地的脸色铁青,却依旧不松口,梗着脖子反驳:“我这片白狼山草场,可是实打实的方圆六百里!
你们只拿二百里来换,还要我迁走祖地,这不合长生天的道理!”
帖木儿汗将手中的铜碗重重搁在案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冷声道:
“你所谓的六百里,南面大多是燕山山脉的余脉,半年积雪不化,石头比草多,还不如塔布河草场的一百里草场!
给你格根塔拉草原,已经是白总管的恩典了;
要不是念在你主动反正,愿意投靠燕山军,你以为还能拿到这么好的草场?
换做别人,早就把你们赶到北面的戈壁去了!”
苏布地哪是真的在乎“祖地”?
游牧民族本就逐水草而居,所谓的“祖地”不过是他抬价的幌子。
塔布河沿岸水草丰美,是草原上少有的好地方,比他这白狼山强太多了。
当年喀喇沁部实力弱小,才被其他部落赶到这靠近辽东森林的边缘;
这里的草场看着面积大,其实精华也就玉龙川到老哈河那百里地,还是借着东狄的威风才抢过来的。
现在既然已经决定背叛女婿黄台吉,脸面早就不值钱了。
他继续耍无赖要价,语气带着几分固执:
“塔布河沿岸至少得给我五十里!
不然我没法跟族里的贵族们交代,他们肯定不会同意迁走的!
到时候部落里闹起来,对谁都没好处。”
卜失兔汗和帖木儿汗对视一眼,嘴角都露出一丝无奈;
他们早就习惯了草原部落的谈判方式,本就是这样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帖木儿汗沉吟片刻,权衡了一下,开口道:“最多给你三十里!
再多我们也做不了主,得等回去跟白总管汇报,听他的意思。”
苏布地心里快速盘算着——三十里虽然比自己想要的少,但塔布河沿岸的草场肥沃,这三十里至少能多养几千头牛羊,也不算亏。
他故意皱着眉头,装作犹豫了半天,还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才点头:“好!就按你说的,三十里!但我有个要求——我得亲自选草场”
“可以。”
帖木儿汗点头答应,“等我们回去复命,会让白总管派燕山的官员来跟你一起划定界限。
另外,你的长子思奇布,得跟我们一起走,这是草原归附的规矩,你清楚。”
苏布地看向身边的儿子,眼神里带着几分不舍,却还是开口道:“思奇布,跟着两位汗王去燕京,好好待在定北侯身边,别给部落惹麻烦。”
思奇布虽然脸上带着紧张,却还是点了点头;
他从小在草原上长大,知道“质子”是部落归附必须付出的代价,只能乖乖答应。
帐外的铜铃声渐渐近了,越来越清晰——别乞的祈福队伍快到这片毡帐了。
苏布地看着案上那只被擦干净的铜碗,心里五味杂陈——从今往后,喀喇沁部就彻底跟东狄断了关系,成了燕山军麾下的部落。
这一步走得对不对,现在没人能说清楚,只能等开春后,看到新草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