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顺着风钻进鼻腔时,叶辰正跪在尸堆里翻找着什么。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甲胄,他猛地将那具尸体翻过来——不是诸葛老爷子。
“师父……”他无意识地呢喃,声音被漫天的黄沙吞掉一半。三天前,他们被魔族围困在黑风谷,诸葛老爷子为了掩护众人撤退,带着半数弟子冲向了魔潮最密集的地方,从此没再回来。
“叶宗主,别找了!”副将浑身是血地拽住他,“魔气快漫过来了,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叶辰甩开他的手,指甲深深抠进一具魔族尸体的眼眶,直到指尖摸到熟悉的玉佩碎片才停住——那是诸葛老爷子常挂在腰间的羊脂玉,此刻碎成了三瓣,沾着黑紫色的血。
“他说过……说过要教我完整的八阵图……”他把玉佩碎片塞进怀里,胸口像是被巨石碾过,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玻璃碴子般的疼。
黑风谷的风裹着沙,打在脸上生疼。叶辰抬头望向谷口,那里曾站着个白胡子老头,笑眯眯地拍他的肩:“阿辰啊,这阵法的精髓不在图上,在人心。”现在只剩翻滚的魔气,把天空染成了浑浊的灰。
一、旧物
撤回雁门关的那个晚上,叶辰在诸葛老爷子的行囊里翻到个旧账本。纸页泛黄发脆,上面记着些零碎的收支:“三月初五,给阿诸买糖葫芦,三文”“五月廿三,修阵旗,碎银二两”“七月初七,阿诸偷喝我的酒,罚他抄《阵法要诀》三遍”。
字迹从工整到潦草,最后停在十年前的一页,只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八卦,旁边写着“等你回来补完”。
“阿诸……是我师父的字。”副将凑过来看,突然红了眼,“老宗主年轻时,和诸葛老爷子是拜把子的兄弟,当年就是为了护这雁门关,才分头练兵的。”
叶辰的指尖抚过那个未完成的八卦,突然想起小时候,师父总在月下对着张空桌子喝酒,说“等个故人”。原来那不是故人,是隔着烽火的兄弟。
更深夜半,他抱着账本坐在城楼。月光透过窗棂,在纸上投下斑驳的影,那些零碎的字迹突然活了过来——他仿佛看见两个年轻的身影在油灯下抢酒喝,一个说“这阵眼该设在东南角”,一个骂“你懂个屁”,最后笑着把墨迹蹭到对方脸上。
“原来你们早就认识……”叶辰把脸埋进账本,泪水洇开了“等你回来”四个字,晕成一片模糊的蓝。
二、魔踪
魔族的攻势越来越猛,雁门关的城墙被撞出个缺口,魔气像毒蛇般往里钻。叶辰握着裂穹剑站在缺口处,剑气劈开迎面而来的魔兵,余光却总往谷口瞟——总觉得下一秒,会有个白胡子老头扛着阵旗从风沙里钻出来,骂他“小兔崽子,这点场面就慌了”。
“叶宗主!东南角告急!”传令兵的嘶吼把他拽回现实。
他冲过去时,正看见个魔族将领举着巨斧劈向副将。叶辰剑随身走,寒光闪过,将领的头颅滚落在地,黑血喷了他满脸。可副将还是没能救回来,临死前抓着他的手腕,断断续续地说:“老……老宗主留了封信……在……在箭楼的砖缝里……”
箭楼的砖缝里藏着个油布包,里面是封没署名的信,字迹和诸葛老爷子的账本如出一辙:
“阿诸,若你看到这信,说明我没回来。黑风谷的魔气源头在祭坛底下,得用八阵图的‘生门’镇住。阿辰那孩子性子急,你多担待。对了,当年你偷藏的那坛女儿红,我埋在老槐树下了,记得挖出来喝。”
信纸末尾画着祭坛的草图,生门的位置用朱砂标得清清楚楚。叶辰捏着信纸,指节泛白——原来他不是在孤军奋战,那些消失在风沙里的人,早把生路铺在了他脚下。
三、重逢
攻破祭坛那天,叶辰在魔窟深处看到了诸葛老爷子的剑。剑插在祭坛中央,周围跪着十几个魔族祭司,正念着往生咒。
“是……是老宗主的‘定魂剑’!”幸存的老兵哭出声,“他把自己的魂魄炼进剑里了,在镇压魔气!”
叶辰握住剑柄往外拔,剑身在他掌心发烫,像是有团火在烧。突然,剑身上浮现出虚影——白胡子老头拄着拐杖,笑眯眯地看着他:“阿辰,八阵图的生门,得靠心劲撑着,别慌。”
“老爷子!”叶辰的声音哽咽,“您怎么这么傻!”
虚影笑了,皱纹里淌下泪来:“傻小子,你师父当年为了护我,把半条命赔进去了,我这点算什么。”他的身影越来越淡,“记住,生死不是尽头,有人记着,就不算真的走了。”
剑光突然大盛,叶辰感觉一股暖流顺着手臂钻进心口,那些熟悉的阵法纹路在他脑海里活了过来。他按照信里的指引转动剑穗,八阵图的金光从地底喷涌而出,将魔气一点点逼退。
当最后一缕魔气消散时,定魂剑“哐当”落地,剑身上的虚影彻底消失了。叶辰捡起剑,发现剑柄里藏着半块玉佩,正好能和他怀里的碎片拼在一起。
回城的路上,叶辰在老槐树下挖出了那坛女儿红。酒坛打开的瞬间,香气漫了半条街,幸存的人围坐在一起,酒杯碰得叮当作响。
“敬老宗主!”
“敬叶宗主!”
“敬活着的,也敬走了的!”
叶辰仰头喝了口酒,辛辣的暖意从喉咙烧到心口。他仿佛看见风沙里站着两个老头,一个抢他的酒壶,一个拍他的肩,笑得满脸皱纹。
原来生死两茫茫,不过是换了种方式的守望。那些消失在时光里的人,藏在旧物里,躲在阵法中,落在酒坛的香气里,从未真的离开。
夜风穿过雁门关的城楼,带着远处的烽火气,却吹不散满街的酒香。叶辰低头看着拼完整的玉佩,突然明白诸葛老爷子账本里的“等你回来”,从来不是等一个人,是等一场跨越生死的接力——你走的路,我替你接着走;你没说完的话,我替你讲下去;你护的城,我替你守着。
这大概就是生死之外,最结实的牵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