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灰色的石碑静静矗立,古老的篆文在柔和天光下流淌着微光。三株奇特的植物——赤红如火、暗金如铁、朦胧如水——各自散发着迥异却强大的气息,构成一道无形的屏障,横亘在通往建木祖根的道路上。
雷朔、苏桃、柳苍三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无畏。
“我先来。”雷朔将背上的林琛轻轻交给楚瑶和柳青儿搀扶,他单手持着残破断剑,大步走向那株赤红如火的植物。随着靠近,空气中的温度明显升高,热浪扑面而来,地面枯黄的草叶都微微卷曲。
当他踏入赤红植物周围三丈范围时,异变陡生!
那株火红植物的花苞骤然绽放!没有花瓣,只有一团纯粹凝练、金红交织的火焰冲天而起!火焰在空中扭曲变幻,瞬间化作一个与雷朔等高的、完全由火焰构成的人形轮廓!这人形火焰没有五官,但气息狂暴灼热,带着一股焚尽万物、锤炼真金的意志。
“火锻其心……来吧!”雷朔低吼,毫不畏惧地迎向火焰人形。他修炼的兵煞金气本就性烈,与火并非相克,反有相生淬炼之意。他并非要击败这火焰,而是要以自身意志与金煞之气,经受其“锻打”!
火焰人形瞬间扑至,一拳轰出!没有实体,只有纯粹的高温和一股“淬炼”的意志冲击!
雷朔不闪不避,甚至收起了断剑,仅以护体兵煞之气硬抗!
“轰!”
火焰拳头砸在雷朔胸口,并未造成物理伤害,但一股灼热狂暴的意志洪流,却顺着拳头狠狠冲入雷朔识海!
刹那间,雷朔眼前景象大变!
他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燃烧的熔炉之中!四周是翻滚的金红色熔岩,炽热的高温几乎要将他的灵魂烤干!无数金铁虚影在熔岩中沉浮、扭曲、融化、重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兵者,凶器也。然凶器无灵,何以称兵?”一个宏大威严、仿佛来自熔炉本身的声音在他识海中回荡,“金铁需烈火千锤百炼,方成利器。心志亦需劫火反复锻打,方见其坚!”
话音未落,四周熔岩中猛地伸出无数燃烧的锁链,瞬间缠绕住雷朔的四肢百骸,将他拖向熔炉最炽热的中心!那是心灵与意志的锁链,拷问着他的本心!
“你为何执兵?为何而战?杀戮?守护?仇恨?还是……仅仅为了活下去?”声音如同重锤,一下下敲打着他的灵魂。
与此同时,现实中的雷朔,身体表面开始浮现出淡淡的红光,皮肤滚烫,汗如雨下,却瞬间蒸发成白气。他双目紧闭,眉头紧锁,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浑身肌肉因极度痛苦而紧绷颤抖。但他的腰杆,依旧挺得笔直,如同他手中那柄宁折不弯的断剑。
另一边,苏桃走向了那株笼罩在水汽中的植物。
踏入其影响范围,周围空气瞬间变得湿润清凉,甚至隐约有流水潺潺之声。那株水汽植物的叶片轻轻摇曳,一道透明清澈、仿佛由最纯净泉水构成的水流凭空涌出,在空中盘旋,化作一个模糊的女性水影,面容不清,却散发着宁静、涤荡、包容的气息。
“水涤其尘……”苏桃怀抱琵琶,目光清澈,与那水影静静相对。
下一刻,水影轻轻抬手,一点晶莹剔透的水珠飞向苏桃眉心,瞬间没入。
苏桃身体微微一颤,眼前景象变幻。
她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平静如镜的湖泊中央。水面清澈见底,倒映着纯净无云的天空,也倒映出她自己的身影。
然而,那倒影中的“她”,却并非现在的模样。
有时,倒影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被遗弃在风雪庙门,唯有怀中一把古朴琵琶相伴。那是她最初的身世,冰冷而孤独。
有时,倒影是一个瘦弱的女童,在严厉的师父教导下,日夜苦练枯燥的音律指法,指尖磨破出血,泪水混着血水滴在琴弦上。那是她修行的起点,艰辛而枯燥。
有时,倒影是一个少女,第一次以音律驱散邪祟、救下村民后,看着对方感激涕零的脸,心中涌起的热流与茫然。那是她初识力量的代价与责任。
有时,倒影是她眉心幽蓝纹路浮现时,师父复杂而悲悯的眼神,以及那句“你体质特殊,音律通幽,终有一日,恐被其反噬,魂飞魄散……”
有时,倒影是看到弱小者受难时,心中难以抑制的悸动与不忍,即便知道可能引火烧身。
有时,倒影是拨动琴弦时,神魂深处传来的细微刺痛与空虚,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被音律一点点抽走……
一幕幕,是她过往的记忆、潜藏的恐惧、内心的柔软、无法言说的代价。如同尘埃,附着在她的道心之上。
水面泛起涟漪,那水影的声音空灵涤荡:“音律通心,亦伤魂。七情六欲,皆是尘埃。执念越深,反噬越重。若要前行,需涤荡心尘,明见本心——你奏响琴弦,究竟是为谁?为何?”
水面开始旋转,形成一个漩涡,要将她所有的记忆、情感、执念,都吸入、洗刷、净化!一旦彻底净化,或许就不再痛苦,不再有反噬之忧,但也会失去那些让她之所以是“苏桃”的东西——对弱者的同情,对同伴的关切,对不公的愤怒,以及心中那份始终未曾泯灭的良善。
苏桃站在湖心,看着漩涡中沉浮的过往倒影,脸色苍白。她怀中的琵琶在现实中微微震颤,发出低鸣。
柳苍则走向了那株暗金色的植物。
踏入范围,凌厉锋锐的气息瞬间笼罩全身,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刀刃在切割皮肤。暗金植物微微一震,一道凝练如实质的暗金色光芒射出,化作一个身披金甲、面容模糊、手持长戈的高大虚影。虚影沉默不语,但一股如山如岳、坚不可摧又锋锐无匹的意志,已锁定柳苍。
“金砺其志……”柳苍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木杖。他是土系修士,厚重沉稳,但此刻要面对的,却是最锋锐、最擅攻坚破防的金行意志!这是最直接的克制与磨砺!
金甲虚影动了!没有花哨招式,只是简简单单,一戈直刺!
这一刺,凝聚了极致的“锐利”与“穿透”意志!并非攻击肉体,而是直指柳苍的道心意志最薄弱处!
柳苍眼前一花,仿佛看到自己年少时,面对部族凋零、生存艰难的无力与惶恐;看到自己接过族长重任时,肩头的沉重与不安;看到面对守墓人强敌时,族人的鲜血与自己的愤怒绝望;看到女儿柳青儿带着最后希望逃离时,自己心中的愧疚与决绝;看到此刻重伤濒死、前路未卜的迷茫……
这些动摇、恐惧、自责、迷茫,化作了道心上的“裂隙”与“软处”。
而金甲虚影的这一戈,就是要将这些“裂隙”彻底撕裂、击穿!要么在极致锋锐的磨砺下,将裂隙化为坚固的整体;要么,道心破碎,意志崩溃!
柳苍闷哼一声,感觉自己的神魂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利刃穿透,剧痛传来,那些负面情绪被无限放大!他身体摇晃,嘴角溢血,手中木杖几乎要脱手。
但他死死咬住牙关,眼中爆发出浑浊却异常坚定的光芒!他是族长!是守护者!即便力有不逮,即便前路黑暗,守护族人、延续血脉的意志,绝不能在此折断!
“嗬——!”他低吼一声,将木杖狠狠顿在地上,土黄色的灵力不顾伤势疯狂涌出,在身前形成一道虽然残破却无比厚重的灵力壁垒,硬抗那无形金戈的意志冲击!
三人,同时陷入了各自“关隘”最凶险的意志对抗之中。
现实里,雷朔周身红光闪烁,皮肤出现灼伤痕迹,气息不稳但依旧强横;苏桃静立水汽中,面色变幻,琵琶轻鸣,眉心幽蓝纹路明灭不定;柳苍则身形佝偻,口鼻溢血,却一步不退,与那金甲虚影僵持。
楚瑶、柳青儿、柳磐、三婆婆等人紧张地看着,心提到嗓子眼。他们能感觉到三人气息的剧烈波动和痛苦,却无法插手。这是心灵的试炼,外人相助,反而可能引发不可测的后果。
时间一点点过去。
雷朔周身的红光开始由狂暴逐渐转向内敛,颜色也从赤红向暗金转变,仿佛一块粗铁正在被锻造成钢。他紧闭的眼皮下,眼珠急速转动,脸上痛苦之色稍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淬炼后的刚毅与沉凝。
苏桃身前的水影开始波动,那旋转的漩涡速度渐缓。她怀中的琵琶,自发响起一段空灵剔透、洗净铅华的曲调,并非她常奏的任何曲子,仿佛源自灵魂深处最纯净的音律。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明悟般的宁静。眉心幽蓝纹路的光芒不再闪烁不定,而是稳定下来,色泽似乎更加深邃内敛。
柳苍身前的土黄色壁垒在金色长戈的持续冲击下,不断出现裂痕,又被他顽强地修补。他的腰越来越弯,鲜血染红了胸前衣襟,但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如同历经风霜的磐石,越来越坚定、纯粹。他守护的意志,在极致锋锐的打磨下,去除了杂质,只剩下最核心的、不可动摇的信念。
就在三人的考验都进入最关键、也最危险的时刻——
异变,再次发生!
被楚瑶和柳青儿搀扶着的林琛,胸口那青金翠绿印记,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光芒!
与此同时,一直昏迷的琉璃,眉心那几乎熄灭的三色光晕,也猛地一亮!
“嗡——!”
一股奇异的共鸣波动,以林琛和琉璃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
这股波动,并非强大的灵力冲击,而是一种更加玄妙的、仿佛触及了某种本源法则的“韵律”!它轻柔地扫过那三株植物,扫过正在接受考验的三人。
刹那间!
那株赤红如火的植物微微一颤,释放出的火焰人形猛地一顿,其核心处,竟隐隐浮现出一丝微不可察的、与林琛胸口印记中翠绿光芒同源的生机!
那株暗金色的植物,其金甲虚影刺出的长戈尖端,也流转过一丝微弱的、如同大地般厚重的黄光(源自琉璃已归位的土魄气息)!
那株朦胧的水汽植物,其水影涤荡的韵律中,则悄然融入了一丝清澈温润的蓝色光晕(源自琉璃的水魄)!
火、金、水三关的考验,本质是青木洞天以三灵之力,淬炼来访者的心灵,验证其是否具备获得“万载青霖”的资格与心性。它们的力量,本就源自这方洞天的本源法则。
而林琛体内的混沌之力与青木源种,琉璃体内归位的水、土、木三魄(虽受创),恰恰都带有与此地同源、甚至更高层次的本源气息!
此刻,两人在昏迷中无意识散发的共鸣,如同两把“钥匙”,轻微地“拨动”了三关考验的某些底层法则,并非削弱或取消考验,而是让考验的“锋芒”稍微偏转,更加贴合“淬炼”而非“毁灭”的本意,并且,隐隐为正在接受考验的三人,提供了一丝微弱的、源自同道的“支撑”与“共鸣”。
正是这一丝微弱的偏转与支撑,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成了点亮黑暗的最后一点星火。
“破!”
雷朔猛地睁开双眼,眼中精光爆射,竟有暗金色火焰虚影一闪而逝!他周身残余的赤红火光尽数敛入体内,皮肤上的灼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脱落,露出下方更加坚韧、隐隐泛着金属光泽的肌肤。一股更加凝练、沉雄的兵煞之气从他身上升腾而起!火锻其心,他的意志如百炼精钢,锋芒内敛,坚韧无匹!火焰人形缓缓消散,那株赤红植物收敛光芒,微微垂下叶片,仿佛认可。
“净。”
苏桃轻吐一字,身前水影漩涡彻底停止,化作点点晶莹水光,融入她体内。她眉心的幽蓝纹路稳定下来,色泽变得更加深邃纯净,如同最深的海。她怀抱的琵琶,琴弦自发颤动,流淌出一段清澈空灵、涤尽尘埃的旋律。她眼中的迷茫与挣扎尽去,只剩下一种洞悉本心后的清澈与坚定。水涤其尘,她明见了自己奏响琴弦的初心——不为力量,不为超脱,只为心中那份不肯磨灭的善意与守护之念。水影消散,朦胧植物恢复宁静。
“守!”
柳苍发出一声低沉却坚定的怒吼,身前的土黄色壁垒轰然崩散,但崩散的灵力并未消失,而是化作无数光点,重新汇聚于他手中的木杖之上!木杖顶端的绿色宝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一道凝实厚重的土黄色光环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竟然将金甲虚影刺来的长戈硬生生抵住、震偏!他佝偻的腰杆,一点点挺直!虽然重伤依旧,但那股守护的意志,却如同历经风霜洗礼的万里长城,巍然不动!金砺其志,他的守护之心,在极致锋锐的打磨下,去伪存真,坚不可摧!金甲虚影缓缓收戈,化作金光消散,暗金植物光芒内敛。
三关,同破!
“轰隆隆……”
地面上的三灵启阵再次亮起,青、黄、蓝三色光芒交织流转,这一次,并非指向石碑,而是顺着地面,向着森林深处、建木祖根的方向,延伸出一条由三色光点铺就的、宽约三尺的“光之路”!
道路,通了!
三色光路蜿蜒向前,没入苍翠森林深处,直指那通天彻地的建木祖根。
雷朔、苏桃、柳苍三人几乎同时身体一晃,各自喷出一口淤血。虽然通过了考验,意志得到淬炼升华,但身心消耗巨大,伤势也进一步牵动。雷朔皮肤上新生的痂痕下隐隐透出暗金光泽;苏桃脸色苍白却眼神清亮;柳苍则几乎站立不稳,被冲上来的柳青儿和柳磐搀住。
“父亲!”“族长!”
“无碍……”柳苍摆摆手,看向地上延伸的光路,眼中露出欣慰与急切,“快……沿着路走……林小友和琉璃姑娘……耽搁不起了……”
雷朔抹去嘴角血迹,重新背起林琛。苏桃和楚瑶也小心地抬起琉璃。众人不敢耽搁,踏上了那条由三色光点构成的奇异道路。
光路踩上去坚实而温暖,两侧森林的景物飞速向后退去,仿佛这条路本身就在带着他们移动。沿途所过,那些参天古木、奇异花草似乎都对他们投以“注视”,但并无恶意,反而散发出友善的生机气息。
越靠近建木祖根,周围的树木越发高大古老,树干上天然形成的纹路仿佛记载着无尽岁月。木灵之气浓郁得几乎化为液态的青色灵雾,在林中缓缓流淌,吸上一口,都感觉浑身舒泰,伤势隐隐好转。
约莫行了一炷香时间,前方豁然开朗。
他们穿出了森林,来到一片巨大的、圆形的空地。
空地中央,正是那棵通天彻地的——建木祖根!
近处观看,其震撼远超远眺。主干直径恐怕超过百丈,树皮呈深青色,粗糙如龙鳞,每一片“鳞片”都比房屋还大。主干笔直向上,探入淡青色的天穹深处,根本看不到顶端。粗大的根系如同一条条青色巨龙,虬结盘绕,深深扎入大地,有些甚至裸露在地表,形成起伏的“山岭”。
而在建木祖根的主干正下方,有一个天然形成的、直径约十丈的圆形水池。
池水并非寻常颜色,而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深邃剔透的青碧之色,仿佛将整片森林的生机、整片天空的灵秀都浓缩在了这一池水中。水面平静无波,如同最上等的翡翠镜面,倒映着建木伟岸的躯干。池水表面,飘荡着氤氲的青色灵雾,雾气中,有点点如同星辰般的晶莹光点沉浮。
仅仅是站在池边,吸入一口那灵雾,众人都感觉精神一振,连日来的疲惫、伤痛、心神损耗,都仿佛被温柔地抚平了一角。
“万载青霖……这就是万载青霖!”柳苍激动得浑身颤抖,老泪纵横。族中传说千百年,今日终于得见!
无需多言,雷朔立刻将林琛背到池边。苏桃和楚瑶也将琉璃轻轻放下,让她靠在池边一块温润的青石上。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取用这青霖?又该如何救治?
池水深邃,青霖灵雾氤氲,但谁也不敢贸然用手去掬,更不知该用多少,如何服用或使用。
“族典有云:‘青霖有灵,非缘不赐。需以至诚之心,纯净之器,承其点滴,可活死人,肉白骨。’”柳苍回忆着,“但具体……并无记载。”
“至诚之心,纯净之器……”楚瑶看着昏迷的林琛和琉璃,又看看那神奇的池水,忽然灵机一动,从怀中掏出了溯影镜。“镜子……算是纯净之器吗?它能照见本源……”
她说着,小心地将溯影镜的镜面,轻轻探向池面,想要用镜面“盛”一点青霖。
然而,就在镜面即将触及水面的刹那——
“嗡!”
平静的池面忽然漾开一圈涟漪!紧接着,一道柔和的青色光柱从池中心升起,光柱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由无数青色光点构成的女子虚影。虚影看不清面容,却散发着浩瀚、慈和、如同大地母亲般的古老气息。
“何人……惊扰青霖沉眠……”空灵而威严的声音,直接在每个人心中响起。
众人大惊,连忙行礼。柳苍更是激动得伏倒在地:“青木洞天守护者血脉后人柳苍,拜见……拜见祖灵!后人不肖,遭逢大难,有两位友人重伤垂死,恳请祖灵赐下青霖,救人性命!”他指着林琛和琉璃,快速说明了情况,尤其强调了林琛融合青木源种、琉璃知晓洞天隐秘并舍身开启通道之事。
青色女子虚影微微转向林琛和琉璃。
当她的“目光”落在林琛胸口那隐现的青金翠绿印记,以及琉璃眉心那微弱的三色光晕和寂灭烙印时,虚影明显波动了一下。
“灶君的气息……还有……故人的魂魄……”虚影的声音带着一丝悠远的追忆与叹息,“原来如此……因果轮回,竟在此地交织……”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感知、推演着什么。
然后,她再次开口:“万载青霖,乃建木本源凝聚,生机所钟,确有逆转生死、重塑根基之效。然,物极必反,生机过盛,对于神魂本源受损、尤其是被‘寂灭’之力侵蚀的魂魄而言,贸然浸泡或吞服,无异于烈火烹油,可能加速其崩溃。”
众人心中一紧。
“那该如何是好?”苏桃急问。
“需以媒介疏导,循序渐进。”虚影道,“此地有‘养魂青莲’三株,生于青霖池底,其莲藕中空,可暂寄残魂,莲叶舒张,可过滤青霖生机,化为温和魂力滋养。你们需取莲藕为椁,莲叶为床,将他二人置于池边浅水处,以莲叶覆盖,引青霖之气缓缓浸润。同时……”
虚影的目光投向林琛:“灶君传人体内青木源种虽已融合,但先前强行吸纳幽冥死气,本源受损,经脉郁结。需有人进入青霖池深处,取‘源心青晶’一枚,置于其丹田处,助其疏导生机,修复本源。”
“至于你……”虚影最后看向柳苍等人,“守护者血脉凋零至此,令人扼腕。池边有青霖凝结的‘生机露珠’,你们可各取一滴服用,疗伤续命。但此地非尔等久留之所,待他二人情况稳定,便需离开。洞天自封之期将至,下次开启,不知何年。”
话音落下,虚影缓缓消散,重新化为光点落入池中。
池水一阵波动,三株青碧如玉、含苞待放的莲花,从池底缓缓升起,悬浮在水面之上。莲花下方,连着一段段晶莹剔透、如同翡翠雕琢的莲藕。池边,一些巨大的、如同荷叶般的青色玉石上,凝结着一滴滴颤巍巍、散发着浓郁生机的青色露珠。
指引已明,众人立刻行动起来。
柳青儿、楚瑶小心地采下三朵青莲的莲藕和莲叶。莲藕入手温润,中空处散发着宁静安魂的气息;莲叶则柔软如绸,触之清凉。
他们在池边寻了一处水浅且平缓的滩地,将莲藕并列摆放,形成两个简易的“莲椁”,然后将林琛和琉璃分别轻轻放入其中。又以莲叶覆盖他们全身,只露出面部。
莲叶一接触青霖池水,立刻舒展开来,表面浮现出细密的脉络,开始主动吸收水中氤氲的青色灵雾,转化为极其柔和温润的生机光点,缓缓渗透进林琛和琉璃的身体。
林琛胸口的印记微微发亮,仿佛干涸的土地遇到甘霖,开始缓慢吸收这些温和的生机。他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苍白如纸的脸色也泛起一丝极淡的血色。
琉璃的情况则更加微妙。莲叶转化的生机光点落在她眉心,那微弱的三色光晕仿佛得到了补充,稍微明亮了一丝,与寂灭烙印的黑气形成拉锯。她的呼吸似乎也平稳了些许。
看到两人情况初步稳定,众人稍稍松了口气。
接下来,便是为林琛取“源心青晶”。
“我去。”雷朔毫不犹豫道。他修为最高,且经过火关淬炼,状态相对最好。
“小心,池底情况不明。”苏桃叮嘱。
雷朔点头,深吸一口气,脱去外袍,只着贴身衣物,纵身跃入青霖池中。
池水并非普通水流,而是一种粘稠却轻盈的灵液,入水并无窒息感,反而感觉周身被温暖醇厚的生机包裹,舒服得几乎要呻吟出来。但雷朔谨记任务,收敛心神,运转灵力护体,朝着池底潜去。
池水清澈,越往下,青色越深。四周有无数发光的青色小鱼(实质是高度凝聚的木灵之气所化)悠闲游动,见到雷朔也不害怕。池底铺着一层细腻的白沙,白沙中,散落着一些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青色晶石,散发着浓郁的生机。
雷朔目光扫视,很快锁定了一块位于池底正中央、约莫拳头大小、通体无瑕、内部仿佛有青色液体缓缓流动的晶石。那正是虚影所说的“源心青晶”,是青霖精华历经万载沉淀凝聚的核心。
他游过去,伸手欲取。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源心青晶的瞬间——
异变突生!
池底白沙猛地翻滚!一条完全由青色水藻和灵光构成、粗如儿臂、长达数丈的“水藻灵蛇”突然从沙中窜出,一口咬向雷朔的手腕!与此同时,周围那些看似无害的青色小鱼,也突然变得具有攻击性,如同箭矢般射向雷朔周身要害!
这池底,竟有灵物守护!
雷朔临危不乱,在水中无法挥剑,他并指如刀,暗金色兵煞之气凝聚指尖,化作无形气刃,瞬间斩断了“水藻灵蛇”的头部!蛇身化作点点青光消散。同时他身体在水中猛地一扭,避开大部分青色小鱼的冲击,护体兵煞之气将少数漏网之鱼震散。
他不敢耽搁,一把抓住那块源心青晶,入手温润沉重,其中蕴含的磅礴生机让他心惊。随即双脚一蹬池底,快速向上浮去。
那些青色小鱼和重新凝聚的水藻灵蛇在后追击,但似乎受到某种限制,无法离开池底太远。雷朔有惊无险地浮出水面。
“拿到了!”雷朔跃上岸,将源心青晶交给苏桃。
苏桃接过晶石,按照虚影所说,轻轻将其放在林琛小腹丹田位置。晶石一接触林琛身体,便自动吸附其上,内部青色“液体”开始缓缓流淌,散发出柔和而持续的光晕,与林琛胸口的青木源种印记相互呼应。
林琛的身体微微一震,体内郁结的经脉在源心青晶的疏导下,开始缓缓畅通,混乱的混沌之力与青木生机也逐渐趋于平和、交融。他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平稳、悠长,脸色也更加红润。
众人见状,心中大石终于落下一半。
柳苍等人也各自取了池边“生机露珠”服下。露珠入喉即化,化作一股暖流涌遍全身,重伤处的疼痛大减,损耗的元气也迅速得到补充。柳磐甚至感觉断臂处的伤口传来强烈的麻痒感,竟有新的肉芽在缓慢生长!三婆婆的气色也好了许多。
危机似乎暂时过去,希望就在眼前。
林琛和琉璃静静地躺在莲藕椁中,覆盖着青翠的莲叶,接受着青霖之气的缓慢滋养。林琛的气息越来越平稳,胸口印记与源心青晶的光晕和谐共鸣。琉璃眉心的三色光晕也稳定下来,虽然依旧微弱,但寂灭烙印的扩张似乎被遏制住了。
众人在池边守护,抓紧时间调息恢复。
柳苍看着生机勃勃的青霖池和巍峨的建木祖根,感慨万千:“先祖们守护的秘密,今日终于得见。只可惜……族人多已凋零。”他看向柳青儿,眼中充满希冀,“青儿,待此间事了,若我们还能离开,定要重建部族,将这份传承延续下去。”
柳青儿用力点头:“父亲,我一定会的!”
雷朔盘膝而坐,感悟着通过火关淬炼后更加凝练的兵煞之气。苏桃轻轻擦拭着琵琶,心境前所未有的通透宁静。楚瑶捧着溯影镜,镜面映照着青霖池的氤氲灵光,仿佛也有所感悟。
时间在静谧中流逝。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
覆盖林琛的莲叶忽然无风自动,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紧接着,林琛的眼皮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
他的眼神初时有些迷茫,随即迅速恢复清明。他第一时间感受到的是丹田处传来的温润磅礴的生机,以及胸口印记的微微发热。记忆如潮水般涌回——与黑袍首领的拼死一击,幽冥死气的侵蚀,昏迷前的剧痛,以及之后隐约感知到的温暖滋养……
他尝试动了一下手指,发现虽然身体还有些虚弱无力,但经脉畅通,内腑的隐痛已消失大半,更重要的是,体内那股新生融合的、带有青木生机的混沌之力,竟比受伤前更加精纯、活泼!
“林大哥!你醒了!”一直守在一旁的楚瑶第一个发现,惊喜地叫出声来。
众人立刻围拢过来。
“林兄,感觉如何?”雷朔关切道。
林琛在楚瑶的搀扶下,慢慢坐起身。他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神秘的青霖池,巍峨的建木,以及关切的看着自己的同伴,最后目光落在身旁另一个莲藕椁中,依旧昏迷的琉璃身上。
“我没事。”林琛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但语气沉稳,“这是……青木洞天?琉璃她……”他看到琉璃眉心那微弱的三色光晕和黑沉的寂灭烙印,心中一紧。
苏桃轻声将之前发生的一切,包括琉璃舍身开启通道、三灵考验、以及虚影的指引,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林琛听着,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琉璃苍白沉睡的脸。当听到琉璃剥离三魄本源施展禁术时,他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握紧,指节发白。他胸口那青金翠绿印记,也随之微微发烫。
“她是为了保护大家……尤其是你。”柳青儿红着眼眶补充道。
林琛沉默良久,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他知道,现在不是沉浸在自责或悲伤中的时候。他看向柳苍:“柳前辈,那位虚影祖灵可曾说,琉璃需要这样滋养多久?如何才能让她彻底醒来?”
柳苍摇头:“祖灵只说以此法可稳住伤势,延缓寂灭侵蚀,但并未提及具体时间,也未说如何让她苏醒。或许……需要更特殊的契机,或者她自身的魂魄进一步补全。”
林琛点头,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他轻轻握住琉璃冰凉的手,低声道:“放心,我会找到办法。你为我,为所有人做的,我不会让你白费。”
他松开手,对众人道:“此地不宜久留。祖灵说洞天自封之期将至。我们需在封闭前离开。柳前辈,可知出口在何处?”
柳苍指向建木祖根的另一个方向:“族典提过,祖根之下,青霖池旁,有一处‘通幽阵’,可传送至洞天之外。但具体位置和启动方法,并未记载。”
“先找找看。”林琛挣扎着站起身,虽然脚步还有些虚浮,但已能行走。在青霖之气的滋养和源心青晶的辅助下,他的恢复速度快得惊人。
众人开始在建木祖根庞大的根系和青霖池周围寻找。
很快,楚瑶凭借溯影镜对能量波动的敏感,在一处被巨大树根半遮掩的岩壁下,发现了一个刻在地上的、直径约两丈的圆形阵法图案。图案由内外五圈符文构成,分别对应青、赤、黄、白、黑五色,中央是一个太极阴阳鱼图案。
“是五行传送阵!”柳苍辨认出来,“需要五行属性的灵力,同时注入对应的符文圈,才能激活。”
五行灵力?众人面面相觑。
林琛身负混沌之力(可演化五行)与青木源种(木),可提供木行灵力,甚至可能辅助其他属性。雷朔的兵煞金气属金。苏桃的音律灵力偏向水、火(音律可化寒热)。楚瑶灵力微弱且属性不显。柳苍土系,但重伤未愈。柳磐水系,同样重伤。三婆婆木系,亦是伤重。
“我来试试。”林琛走到阵法中央,将手按在阴阳鱼上。他闭上眼,调动体内那新生的、融合了青木生机的混沌之力,尝试着将其分解、模拟出五行属性的灵力。
胸口印记和丹田处的源心青晶同时亮起微光。
青色的木行灵力率先从他指尖涌出,注入阵法最外圈的青色符文。符文亮起。
接着,一丝带着灼热气息的赤红色灵力(模拟火行)缓缓流出,注入赤色符文圈。
然后是厚重的黄色灵力(土)、锋锐的白色灵力(金)、最后是柔和的黑色灵力(水)……
五行灵力,竟真的被他一人模拟出来,虽然除了木行较为精纯外,其余四行都较为微弱驳杂,但确确实实是五行俱全!
“嗡嗡嗡……”
地上的五行传送阵逐一亮起!五色光芒流转,最终汇聚于中央的阴阳鱼!
阴阳鱼缓缓旋转,散发出柔和的白色光芒,形成一个稳定的、旋转的时空漩涡!
阵法,激活了!
“太好了!”众人大喜。
“事不宜迟,我们立刻离开!”林琛收回手,脸色有些发白。同时模拟五行灵力消耗不小,他刚刚恢复的身体又感到一阵虚弱。
众人立刻收拾。雷朔背起依旧昏迷的琉璃(莲叶已取下,莲藕椁无法带走),苏桃和楚瑶搀扶林琛。柳青儿、柳磐搀着柳苍和三婆婆。
他们最后看了一眼这充满生机的青木洞天,那巍峨的建木,那神奇的青霖池,然后,依次踏入了那旋转的白色漩涡。
天旋地转的感觉传来。
片刻之后,脚踏实地。
周围光线昏暗,空气潮湿,带着熟悉的腐朽气息和淡淡的煞气。
他们出现在了一个昏暗的洞穴之中。洞穴出口外,隐约可见灰蒙蒙的天空和起伏的、覆盖着骸骨与枯树的荒原景象。
这里,已经是古战场遗迹的边缘地带,远离了避风谷和三骨山。
终于,离开了那危机四伏又充满机缘的青木洞天。
然而,还没等众人松一口气。
“啪、啪、啪……”
一阵缓慢的、带着戏谑意味的鼓掌声,忽然从洞穴阴影深处传来。
紧接着,一个沙哑阴柔、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声音响起:
“精彩,真是精彩。想不到,你们这群丧家之犬,不但从守墓人手里逃了,居然还真的找到了传说中的青木洞天,活着出来了。”
阴影中,缓缓走出三个人。
为首者,是一个身材佝偻、拄着白骨拐杖、满脸褶皱如同树皮的老妪。她穿着由各种兽皮和碎骨缝制的怪异长袍,眼窝深陷,瞳孔却是诡异的惨白色,没有瞳仁。她周身散发着浓重的、与这片骨墟同源的死寂煞气,却又比那些骨妖更加深沉、诡异。
她身后,跟着两名身高足有九尺、浑身肌肉虬结、皮肤呈灰白色、面无表情的巨汉。巨汉眼瞳空洞,身上弥漫着强大的气血之力,却又带着一股非人的僵硬感。
看到这老妪,柳苍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声音因极度恐惧而颤抖:
“骨……骨婆婆?!”
那佝偻老妪——骨婆婆,咧开几乎没牙的嘴,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看来,老身养的‘小点心’们(拾骨人),是你们杀的?还惊扰了骨山之主……啧啧,本事不小。不过,既然出来了,就把在洞天里得到的东西,还有你们的小命,都留下吧。”
她惨白的眼瞳,贪婪地扫过众人,尤其在昏迷的琉璃和气息尚未完全恢复的林琛身上停留最久。
“那两个娃娃……魂魄的味道,很特别啊……正好,老身的‘万魂幡’,还缺几个主魂。”
危机,从未远离。
新的敌人,更加强大、诡异、残忍。
刚刚脱离险境的众人,再次陷入了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