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渊猛然一怔，短暂失神后，他迅速敛起情绪，极力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平静一些。
“阿梨，你做噩梦了。”
他淡淡说着，又下意识地将她拥得更紧。
沈初梨道：“其实，我是死过一回的人。”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很轻，落在霍渊耳中不亚于一道惊雷。
阿梨居然跟他承认了自己重生的事？
如果这会让她痛苦，他宁愿她永远烂在心里......
他尚在惊愕中，沈初梨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想不想知道，你是怎么死的。”
像霍渊这样的人，若非自己求死，谁能杀得了他？
他竭力平复着心绪，笑着问，“那我是怎么死的？”
沈初梨垂下眼睫，沉默了许久，才颤声道：“是我害死了你。”
“阿梨...”霍渊身子一僵。
他不想阿梨再说下去了，因为说一次，她就会痛苦一次。
“你怎么会害死我呢，乖乖，我们...”
“是我太蠢，搞砸了自己，还害得你万劫不复...”
这话...
霍渊脑中飞速闪过几个画面。
大雪，马蹄，兵戈，死在他怀里的姑娘...
还有最后刺穿心脏的长剑。
前世与今生重叠，他蓦地一痛，紧紧抱住了她。
“阿梨，对不起的人是我！我没有保护好你，都怪我...”
“我们是夫妻，如果你死了，霍渊绝不独活，前世如此，今生、亦如此，哪怕是阴曹地府，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沈初梨低着头，眼泪大滴大滴落下。
“妻子？霍渊，我这样的人，怎配做你的妻子？”
“够了。”
霍渊忍着心痛，伸手将她的身子掰过来，眸色幽深看着她的眼睛。
“若说不配...也是我不配。阿梨，是霍渊太贪心，以前我想，远远看着你好，哪怕你在别人怀里，只要能见你一面我也知足，后来你找到我，我又想，要是你愿意嫁给我，哪怕你心里没我也是好的......到现在，我忽然不满足了，我想在你的名字前，永远加一句，‘我的’。”
“霍渊...”
沈初梨轻声说，“其实，我不喜欢霍景恒的，从来都不喜欢。”
“你还记得三年前我被抓进窑子的事吗？”
霍渊知道她终于愿意对他敞开心扉，抱着她往上坐了坐，安静听她讲述。
“我是二岁走丢，十五岁被找回去的，回去后，爹娘不爱我，只爱沈芙，起初我觉得是自己不乖，变着花样讨好他们、后来沈芙冤枉我，他们罚我刷恭桶、让我住马厮，不给我饭吃。”
“我实在委屈，会跑到祖父面前哭，祖父疼我，大骂爹娘，可他是将军，他要征战，他一走，全家就变本加厉欺负我。”
“祖父是在我十六岁时战死沙场的。”
“他走之前留给我一匹小马驹、一封信：吾孙梨梨，沈家世代忠良，效命朝廷，我身为沈家后代，亦是将军，马革裹尸是宿命，更是无尚荣耀，莫为我伤心。”
“从此之后，所有破事我自己扛，我怼老登、气沈夫人、骂沈明逸、咬沈芙，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
“可不管闹成什么样，哪怕流血流汗，我这滴眼泪也绝不轻易落下。”
“因为我知道，最疼我的人已经不在了，没人心疼哭给谁看？”
“我记得，我及笄生辰那日，正好是沈芙亲爹的忌日，他们请来一个道士，说红白事只能办一件，爹娘毫不犹豫选择给沈芙的爹办忌礼，至于我的生辰...他们说浪费银子，不办了。”
“我没忍，把供奉的牌位砸了，爹娘哥哥一人打了我一巴掌，忽然我就觉得无所谓了，闹了又怎样，吵架又怎样，只要我还待在这个‘家’里，做他们的女儿，我永远都会受这样的窝囊气。”
“祖父生前，把沈家祖传的‘麒麟甲’留给我，我有宝甲，我可以过得很好，当晚我就穿上骑着雪团跑了，我要离开沈家，太窒息了。”
“可是，我不知道这是一场阴谋，我在路边看到一个瘸腿的少年，你知道的，我是医师，我不可能见死不救，结果他们是一伙的，我被迷晕醒来就在窑子里，身边站着个老鸨。”
“那老鸨不知道我醒了，迷糊间我听见她和谁说了一句：沈三小姐叫先别杀了，折磨一段时间，你们嘴都严实点。”
“沈芙！那一刻我才知道，是那个畜生想杀我！”
......
说到这里，沈初梨情绪有些激动，霍渊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喂了她一点水，沈初梨缓了一会，继续道：
“老鸨让我接客，我用针扎自己起红疹，她以为我得了什么脏病，就给我锁地窖里。”
“他们把我像狗一样拴着，吃喝拉撒都在那个屋子...”
“每天给我送饭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是个哑巴，从来不和我交流。”
“后来老鸨见我身上的红疹一直不好，干脆找了同样有脏病的老头...把我和他关在一起，我的手被捆着，动不了，就用脚踹他，一脚给他子孙袋踢歪了。”
“接着老鸨带着一帮打手冲进来，对着我一顿拳打脚踢，扯我衣裳，逼我和老头睡，说我不脱就拿铁烙烫我脸。”
“我那会儿啊，真不带怕的，我力气大，还有柄匕首，是昨晚那个送饭的女人给我留下的，我藏在袖子里，已经把捆手的绳子割断了。”
“那女人明明是和他们一伙的，留下这匕首，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
“总之，因为这柄匕首，他们没得逞，但是又把我打个半死，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与其被老头糟蹋，不如死了得了。”
“他们把我手脚都捆起来，我就拿头往墙上撞，不知道撞了多久，感觉意识已经模糊了，那个哑女来了。”
“她给我塞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我可以帮你逃出去】”
“纸条上写着，她叫古灵，世代以捕蛇为业，有一次去山上捕蛇，被人抓来这里，起初也想逃跑，被老鸨毒哑了嗓子，就没想着再跑了。”
“她又写：【半夜，我闹点动静把他们引开，你跳窗，记住，翻过第三座山头，顺着北斗星落下的位置跑】”
“当时我不懂，我想这件事，如果失败了，我和她都会死，我问她为什么帮我？”
“那时地窖外传来老鸨的骂声，她把纸条撕碎吞了，飞快在泥土上写：
【那晚我给你送饭，你把饭踢翻了，宁愿饿死也不肯服软，你当时很绝望吧，很想有个人来救救你？我当年也是，可是没有，没有人救我。】
【我在暴雨里挣扎这么久，我想给你撑把伞，这样就像当年也有人为我撑了把伞。】
她手指深深掐进泥地，【我早该去死了，苟活至今，是因为我父母双亡，从小和爷爷一起长大，他一定还在找我，我不能死，我放心不下他。】
【所以，你如果真的逃出去了，能不能...能不能去小梨村34号？找到一个姓古的爷爷，就说灵灵现在很好，叫他别担心...】
门外破锁传来动静，她赶忙起身，把泥地上的字踩平，深深看我一眼，抬手打了个手势。
我知道，她说：【我深陷泥潭无法抽身，希望你干干净净，往前走，别回头】”
......
沈初梨抱着霍渊，泣不成声，“后来，我真的跑出去了，在山洞里遇到了包大人，出去后，我立马去找了古爷爷，他真如古灵所言，没有一日放弃找自己的孙女。”
“可是这次，我没有听古灵的，我回头了，我把她救出来了，我让他们爷孙团圆了。”
“霍渊，这是我做过，最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