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朱漆大门在卯时初刻缓缓闭合,秦素站在玄字十三号考棚前,望着檐角垂落的铜铃在晨风中轻晃。他解下腰间装着艾草的药囊挂在棚柱上——这是柳安芷特意准备的,说是能驱赶飞虫。
\"诸生就位——\"
随着主考官一声令下,秦素将考篮放在青石板上。
日影渐移,当秦素在策论题\"论漕运改制\"下写出\"通其变,使民不倦\"时,忽然闻到一阵奇异的沉水香。他笔尖微顿,余光瞥见左前方天字号的考棚前,有个青袍监考官正在来回踱步。
那人的皂靴每次踏过地砖缝隙,都会发出细微的金属碰撞声。秦素佯装研墨,看见对方腰间银鱼袋随着动作起伏,露出内侧绣着的半朵金丝木槿——这分明是武侯国贵族的家纹。
\"巳时三刻,东南风起。\"
当青袍官员第三次经过秦素考棚时,他听见对方用武侯方言低声说了句什么。几乎是同时,隔壁考棚传来纸页翻动的沙沙声,混在满院蝉鸣里几不可闻。
秦素蘸了蘸墨,在\"改漕粮为折色\"的建议后补上一句:\"然折银易致贪蠹,当辅以都察院与东厂共监之策。\"笔锋在\"东厂\"二字上重重一顿,墨迹泅透纸背。
午后的阳光将考棚晒得闷热,秦素解开衣领时,忽然发现巡考的路线发生了变化。那个青袍官员不再巡视天字号区域,反而频频出现在玄字号考棚附近。当他第五次经过时,秦素看见他袖口闪过一点寒光——是淬了毒的银针。
\"申时交卷——\"
暮鼓响起时,秦素将最后一张答卷收入考箱。起身瞬间,他故意碰翻了砚台,墨汁泼在青袍官员的衣摆上。对方后退半步,腰间银鱼袋荡开的角度,恰好让秦素看清里面藏着的蜡丸。
\"学生失礼了。\"秦素躬身作揖,左手却悄悄将宋知渊给的令牌滑入袖中。指尖触到令牌背面凹凸的茉莉花纹,突然想起柳安芷送考时发间的茉莉簪花——那香气与督主身上的异香,原是同一种。
夜色渐深,秦素躺在贡院通铺上,听着此起彼伏的鼾声。他借着月光在掌心临摹今日见到的金丝木槿纹,忽然听见瓦片轻响。抬头望去,一道黑影正猫腰掠过屋顶,看身形竟像是白日里的青袍官员。
\"丑时三刻,东南角门。\"夜风送来极轻的对话声。
秦素摸出枕下的药囊,将艾草灰与朱砂混在指尖,在墙壁上画了个只有暗卫能看懂的标记。当梆子声再次响起时,他披衣起身,袖中的东厂令牌贴着肌肤,泛起温润的凉意。
他将东厂令牌贴在冰冷的水缸外壁,借着月光调整角度。令牌背面的茉莉花纹在水面投下细碎光斑,恰好与墙头探出的半枝腊梅形成三点一线——这是他与柳安芷约定的紧急信号。
\"谁在那里?\"巡夜的衙役提着灯笼逼近。
秦素迅速将令牌塞入袖中,俯身掬水净面:\"学生腹痛难忍,求差爷行个方便。\"
衙役狐疑地打量这个面色苍白的举子,突然瞥见他袖口露出的玄色流苏——东厂密探特有的双股银线正泛着幽光。灯笼\"咣当\"掉在地上,衙役连退三步,头也不回地跑了。
子时的梆子声传来时,秦素听见瓦片轻响。抬头望去,玄字十三号考棚的檐角挂着半截红绳,在风中晃出三短一长的节奏。
\"成了。\"他摩挲着袖中令牌,想起晨间宋知渊递令时微凉的指尖。那位督主怕是早料到考场有异,这令牌既是护身符,亦是钓饵。
次日。
秦素展开新领的稿纸时,看到题目:\"论边疆互市利弊\"。
朱笔题落下,秦素突然将狼毫换到左手。昨夜发现的淬毒银针让他警觉,既有人能在他考篮做手脚,未必不能模仿笔迹。左手写出的楷书虽少了遒劲风骨,却更显稚拙质朴,恰如寒门学子应有的模样。
\"互市之利在于通货,其弊生于逾制...\"写到关键处,他忽然顿笔。原要引的《西域志》典故意被他换成《盐铁论》,此刻若提西域,只怕要牵连整个布局。
窗外飘来零碎对话:
\"玄字十三号换了左手写字...\"
\"继续盯着,酉时前要把他的草稿送出去。\"
秦素在袖中碾碎薄荷叶,清凉气息让他愈发清醒。当写到\"宜设榷场使专司稽查\"时,他故意滴落墨渍,就势画了朵茉莉在段尾。墨色花瓣层层舒展,与令牌上的纹样分毫不差。
…
当暗卫将秦素那份浸过药水的考卷摹本呈上时,宋知渊正立在督主府的密室中。
宋知渊指尖拂过暗卫送来的考卷摹本,在茉莉图样处反复摩挲。鎏金香炉腾起的烟雾里,柳安芷正用银簪拨弄灯花,暖黄光晕染红了她的珍珠耳珰。
\"东南角门,三短一长。\"他指尖划过花瓣纹路,声音冷得像结了霜,\"敬王这是要把科举变成他赵家的私塾。\"
摹本边缘的蜡痕被烛火映得发亮,宋知渊突然用银簪挑开蜡层,露出半枚残缺的私印——竟是赵氏族学的徽记。
\"赵侍郎上月刚调任礼部,如今贡院巡考官里倒有三成姓赵。\"他冷笑一声,将银簪重重钉入桌案,\"好一个'清流世家',原来早成了敬王的钱袋子。\"
柳安芷轻抚他绷紧的肩胛:\"秦素既是我挑中的人,便不会让敬王得逞。他左手字迹与往日迥异,正是防着有人篡改考卷诬陷。\"
子时的更鼓穿透窗纸,宋知渊甩开飞鱼服外的鹤氅,露出腰间十二枚淬毒的柳叶镖。
\"玄甲卫听令。\"他屈指叩响暗门机关,\"东南角门留活口,其余...杀。\"
暗卫统领抬头时,正撞见督主嘴角一抹猩红笑意。
贡院东南角的腊梅被血浸透时,宋知渊的软甲上还凝着霜。他踩住赵家暗探的右手,碾碎那枚偷拓试题的玉章:\"回去告诉敬王——\"
染血的靴底踏上那人咽喉:\"下次派些经打的来。\"
尸体被拖走时,暗卫呈上一封密信。宋知渊就着火光展开,竟是柳安芷的字迹:\"茉莉酿温到第三遍最香,夫君莫让妾久等。\"
他冷硬的眉目倏然化开,将信纸贴近心口位置,转身没入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