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铁映旧影,白骨刻新凰。
百年迷雾深,生死两茫茫。
雾港市第一殡仪馆的地下停尸间,空气凝滞如同冻结的金属。
消毒水的味道尖锐刺鼻,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死亡的甜腻气息。
沈青临站在一排排冰冷的不锈钢冷冻柜前,白色的灯管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投下毫无温度的光。
他刚结束与阮白釉的通话不久,脑中还在回响着叶家、诅咒、凤凰火纹这些碎片化的信息。
手机的震动打破了这里的死寂。
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陌生的内部短号,来自殡仪馆的值班法医师。
“沈法医。”
电话那头的声音年轻,带着掩饰不住的紧张。
“什么事。”
沈青临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这里的低温已经渗入了他的声线。
“负三层,c区304号柜…有点…有点奇怪。”
年轻法医师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
“我们接收了一具无名女尸,刚送来不久,但…”
“说重点。”
沈青临打断了他,对这种犹豫感到不耐。
“她的状态…不像是刚死亡,可送来的记录显示死亡时间不超过六小时。”
年轻法医师语速加快。
“而且,她的穿着打扮…非常…”
“我马上过去。”
沈青临挂断电话,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不像是刚死亡的新鲜尸体。
这本身就是一个矛盾。
他迈开长腿,皮鞋敲击光洁冰冷的水磨石地面,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回响。
负三层的灯光比上面更暗淡些,空气也更加阴冷潮湿。
c区304号柜前,站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人,正是刚才通话的法医师小张。
他脸色有些发白,看到沈青临,像是看到了救星,又带着几分不安。
“沈法医,您来了。”
小张的声音有些发紧。
“尸体是巡警在码头附近一个废弃仓库发现的,没有身份证明,初步判断是失足落水。”
沈青临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示意小张打开冷冻柜。
压缩机低沉的嗡鸣停止了一瞬。
柜门被缓缓拉开。
一股更浓重的寒气裹挟着异样的气息扑面而来。
沈青临的目光落在尸体上,瞳孔骤然收缩。
躺在冰冷托盘上的,是一个穿着月白色旗袍的女人。
旗袍的样式很复古,丝绸面料在冷光下泛着柔和却诡异的光泽,完好无损,甚至看不到一丝水渍。
女人的面容平静,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苍白紧致,像是精心制作的蜡像。
她的妆容一丝不苟,柳叶眉,丹凤眼,饱满的红唇,是几十年前老上海画报上才会出现的风格。
这绝不是一个现代女性会有的妆扮。
更让沈青临心头一沉的是,这张脸…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她看起来…很眼熟。”
小张在一旁小声嘀咕,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
“我刚才查了一下资料库…她长得非常像一个人…”
沈青临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女尸的脸颊,脖颈,露出的手腕。
没有明显的挣扎痕迹,没有外伤。
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透着淡淡的粉色,仿佛只是睡着了。
但这平静之下,却处处透着诡异。
“像谁。”
沈青临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像…像2015年去世的那个着名文物贩子,梁慕晴。”
小张的声音带着颤抖。
“当时她的死讯还上了新闻头条,据说是心脏病突发…”
沈青临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梁慕晴。
这个名字他有印象。
一个在古董圈子里极富争议的人物,眼光毒辣,手段了得,也劣迹斑斑,据说经手过许多来路不明的珍贵文物。
她确实死于2015年。
可眼前这具尸体,皮肤尚有弹性,肌肉组织也未完全僵硬,各项生理指标都明确指向死亡时间在数小时之内。
一个死了将近十年的人,以新鲜尸体的状态,穿着复古旗袍,化着旧时代妆容,出现在殡仪馆的冷冻柜里。
荒谬。
怪诞。
让人脊背发凉。
“体表检查过了吗。”
沈青临迅速收敛心神,恢复了一贯的冷静。
“初步检查过,没有发现明显外伤,也没有注射针孔。”
小张回答道,努力让自己显得专业一些。
“溺水特征也不明显,肺部积水不多。”
沈青临戴上乳胶手套,俯身仔细检查尸体。
他掀开旗袍的一角,检查皮肤。
没有尸斑,没有淤青。
一切都显得过于“完美”,完美得不合常理。
他的手指沿着女尸的肋骨轻轻按压探查。
忽然,他的动作停顿了。
隔着冰冷的皮肤与旗袍的丝绸,他的指尖似乎触摸到了某种异样的凸起,不像是骨骼的自然形态。
“推去做个全身x光扫描。”
沈青临站直身体,语气不容置疑。
“现在。”
小张愣了一下,但看到沈青临严肃的表情,立刻点头。
“好的,沈法医。”
x光室的灯光更加惨白。
巨大的机器发出低沉的运转声。
沈青临和小张站在操作台前,紧盯着屏幕上缓缓生成的黑白影像。
骨骼的轮廓清晰地显现出来。
从颅骨到指骨,一切看起来都正常。
直到影像移动到胸腔部分。
小张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沈青临的目光凝固在屏幕的特定区域。
在女尸左侧第七、八根肋骨的位置,赫然显现出一个清晰的,非自然形成的印记。
那是一个图案。
一个由流畅线条构成的,仿佛燃烧着火焰的凤凰图腾。
线条深刻,边缘锐利,像是用某种极其精密的工具直接刻在了骨头上。
凤凰火纹。
与那套会“流血”的骨瓷茶具底部,一模一样的凤凰火纹。
沈青临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穿透了他刻意维持的冷静。
诅咒。
阮白釉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
这不再是虚无缥缈的传说,不再是心理暗示的产物。
它以一种极其粗暴、极其诡异的方式,将印记刻在了死者的骨头上。
刻在了一个本该早已化为枯骨,却离奇“复活”又再次死亡的女人身上。
梁慕晴…文物贩子…凤凰火纹…叶家…
无数线索在沈青临脑中疯狂交织、碰撞,试图拼凑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却只感到更加深重的迷雾。
“这…这是什么?”
小张的声音充满了惊骇,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情况。
在骨头上刻字刻图案,这简直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沈青临没有回答。
他拿出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迅速拨通了阮白釉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立刻就被接通了。
“沈法医?”
阮白釉的声音带着一丝询问,似乎有些意外他这么快又打来。
沈青临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还是泄露了出来。
“阮小姐,我需要你立刻来一趟市第一殡仪馆。”
“出什么事了?”
阮白釉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语气中的异常。
沈青临看着屏幕上那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凤凰火纹,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们发现了一具尸体。”
“一具新鲜的女尸。”
“穿着几十年前的旗袍,化着旧上海的妆容。”
“最重要的是…”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那个词语带着千钧重量。
“x光显示,她的肋骨上,刻着凤凰火纹。”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沈青临甚至能听到阮白釉瞬间变得急促,又被强行压抑下去的呼吸声。
过了几秒,她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惊与…恐惧。
“谁…她是谁?”
“初步判断,是梁慕晴。”
沈青临报出了那个名字。
“那个2015年就已经死了的文物贩子,梁慕晴。”
又是一阵沉默。
这一次,沉默持续了更久。
久到沈青临几乎以为信号中断了。
“我马上到。”
阮白釉的声音终于传来,很轻,很飘,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种被巨大冲击震慑后的恍惚。
电话挂断。
沈青临放下手机,目光重新落回x光片上那不祥的图腾。
凤凰浴火,本该是重生。
但在这里,它却像是死亡的烙印,跨越时间,附着在枯骨之上,又在新的血肉中显现。
叶家的诅咒,比他想象的更加阴森,更加诡谲。
梁慕晴的出现,像是一把钥匙,却打开了一扇通往更深地狱的门。
她为什么会“复活”?
她为什么会再次死亡?
她和叶家,和那套骨瓷,究竟有什么联系?
她肋骨上的凤凰火纹,是生前被刻上去的,还是…死后才出现的?
这个念头让沈青临不寒而栗。
他看向旁边脸色惨白的小张。
“尸体暂时封存,列为最高保密等级。”
“所有接触过的人员,重新进行背景核查。”
“在我和阮小姐来之前,不允许任何人再接触尸体和相关证物。”
他的声音恢复了冷静,甚至比平时更加冰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小张连忙点头。
“明白,沈法医。”
沈青临脱下染上寒气的手套,扔进医疗废物桶。
他走到窗边,外面是殡仪馆安静的院落,再远处,是雾港市朦胧的灯火。
这座城市,隐藏了太多的秘密。
而现在,一个最黑暗、最古老的秘密,似乎正从历史的尘埃中苏醒,带着刺骨的寒意,向他和阮白釉步步紧逼。
那个被刻意抹去的叶家,他们留下的不仅仅是一套诡异的茶具,更是一个跨越生死的恐怖谜团。
阮白釉。
她会知道些什么吗?
她祖父收藏的残缺家谱,她看到凤凰火纹时的反应…
沈青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这不是他熟悉的、可以通过解剖刀和显微镜找到答案的案件。
这更像是一场与时间和未知的搏斗。
而他们手中的线索,似乎正将他们引向一个无法用常理解释的真相。
或者,正如阮白釉所担心的,引向下一个,更加致命的麻烦。
他需要冷静。
他需要更多的证据。
他需要弄清楚,梁慕晴这具诡异的尸体,究竟是诅咒的延伸,还是某个巨大阴谋中,被精心布置的一环。
冰冷的空气中,那凤凰火纹的影像,仿佛在他的视网膜上灼烧出一个永不熄灭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