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影潜行阶梯暗,百年秘辛叩门环。
旧事未了新客至,雾港迷局又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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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
地下室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灰尘与霉味混合着古老纸张的朽败气息,钻入鼻腔,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黏腻感。唯一的声响,是沈青临和阮白釉两人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的跳动,以及那越来越清晰,却又刻意放缓了节奏的脚步声。
一步,一步。
声音来自楼梯口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木质的阶梯发出轻微而压抑的“吱呀”声,仿佛不堪重负,又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某种沉重的秘密。那脚步声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不像是不小心闯入,更像是…有备而来。
沈青临下意识地将阮白釉护在身后半步的位置,肌肉紧绷,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盯住那片黑暗的源头。他指尖微动,常年握手术刀和鉴定工具的手,此刻却渴望着某种更具力量的武器。他能感觉到,黑暗中弥漫开来的,不仅仅是物理上的威胁,更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冰冷、粘稠,带着窥探和审视的意味。
阮白釉屏住了呼吸,指尖冰凉。她微微侧头,试图从那脚步声的细微差别中分辨出来者的信息——体重、步态、甚至是情绪。但那脚步声太过稳定,稳定得近乎诡异,像是经过精密计算,每一步的间隔和力度都恰到好处,反而抹去了一切可以推断的细节。这种感觉让她背脊发凉,一种被完全掌控,或者说,被某种非人力量注视的感觉再次袭来。
“谁?”沈青临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他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警惕。
脚步声停顿了一下。
黑暗中,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又或许只是空气流动的错觉。
然后,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似乎不再刻意放缓,而是带着一种…疲惫的决绝。
一个身影,终于从那片墨汁般的黑暗中,慢慢显露出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磨损严重的皮鞋,鞋面上沾着些许湿润的泥土,似乎刚从外面走进来不久。接着是熨烫妥帖、却略显陈旧的西裤裤脚,再往上,是一件深灰色的羊绒大衣,款式老派,但质地精良,只是边角处有些不易察觉的磨损。
最后,那人的面容完全暴露在地下室昏暗的光线下。
这是一个看起来约莫五十多岁的男人。他的头发花白,梳理得一丝不苟,但掩不住发根深处的疲惫与焦虑。脸庞瘦削,颧骨高耸,眼窝深陷,皮肤呈现出一种长期缺乏睡眠和阳光的苍白。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那是一双深褐色的眼睛,瞳孔深处仿佛蕴藏着无尽的倦意和…深深的恐惧,但此刻,这恐惧之上,又覆盖着一层孤注一掷的决心。他的鼻梁高挺,嘴唇抿成一条刻板的直线,下颌线条紧绷,显露出一种固执和不易接近的气质。
他手中没有武器,只是提着一个老旧的皮质公文包,包的边缘已经被摩挲得发亮。
“沈先生,阮小姐。”男人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长期压抑形成的沙哑,语调平稳,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我知道你们在这里。”
沈青临没有放松警惕,目光如炬地审视着来者:“你是谁?”
男人的视线扫过沈青临手中的日记本,又落在旁边那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骨瓷茶具上,眼神复杂难明,有厌恶,有恐惧,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依赖?
“我是爱德华·威廉。”他缓缓说道,报出了那个与这诅咒纠缠了近百年的姓氏。“乔治·威廉,是我的祖父。”
威廉家族的后代!
沈青临和阮白釉心中同时一凛。他们刚刚还在讨论这个家族,没想到对方竟然主动找上门来,而且,是在这个隐秘的地下室里。他是怎么知道他们在这里的?他一直跟着他们?
“你跟踪我们?”阮白釉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她不喜欢这种被窥视的感觉。
爱德华·威廉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那笑容里充满了无奈和自嘲:“跟踪?不,不需要。这栋老宅…或者说,与‘它’有关的一切,都在我的感知范围内。尤其是当有人触碰到核心的时候…比如,那本日记。”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沈青临手中的日记本,眼神中的情绪更加复杂。
“感知范围?”沈青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你是说…诅咒?”
“诅咒,契约,或者别的什么…叫法不重要。”爱德华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重要的是,它像一条无形的锁链,将威廉家的血脉和这栋宅子,和那套茶具,和那个…‘大师’,牢牢地捆绑在一起。一代又一代,无法挣脱。”
他的话印证了沈青临和阮白釉之前的猜测。威廉家族的后代,果然深受其扰,甚至可能掌握着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你来这里做什么?”沈青临追问,语气依旧警惕。他能感觉到,这个爱德华·威廉虽然看起来疲惫不堪,但他的眼神深处,藏着某种目的。
爱德华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鼓足巨大的勇气。他向前走了两步,停在距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地下室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更加阴郁。
“我知道你们在调查什么。我也知道,你们找到了一些…不该被外人知道的东西。”他指了指日记本,“你们想彻底消除这个诅咒,对吗?”
“难道不应该吗?”阮白釉反问,语气带着一丝不解和挑战,“你的祖父,你的家族,难道不是一直被它折磨吗?”
“折磨?”爱德华发出一声短促而干涩的笑声,像是喉咙里卡着沙子。“是折磨,也是…庇护。”
“庇护?”沈青临皱起了眉头。
“你们以为,威廉家族能在雾港屹立百年,靠的是什么?仅仅是运气和商业头脑吗?”爱德华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嘲讽。“‘大师’给予的,从来不只是诅咒。还有力量,财富,影响力…当然,代价也是巨大的。”
他的目光扫过那套骨瓷茶具,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忌惮:“这套茶具,是契约的具象化。它既是诅咒的源头,也是…力量的媒介。我们家族依靠它获得了许多,也因此失去了更多。生命,理智,灵魂…”
“所以,你来阻止我们?”沈青临向前一步,气势迫人。“你想继续维持这个交易?让更多无辜的人像那些失踪者一样,成为代价的一部分?”
爱德华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似乎被沈青临的话刺痛了。他猛地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血丝,声音也带上了一丝激动:“不!我不是来阻止你们…我是来…”
他顿住了,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脸上的表情在痛苦、恐惧和决绝之间不断变换。
“我是来…请求你们。”他最终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语气中充满了屈辱和不甘。“有些事情…不能被彻底斩断。至少,现在还不能。”
“什么意思?”阮白釉追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爱德华·威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地下室更深处的黑暗。那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杂物,蒙着厚厚的灰尘,散发出腐朽的气息。
“你们以为,这间地下室里只有这本日记吗?”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不祥的预兆。“你们以为,威廉家族和‘大师’的交易,仅仅是关于财富和权力吗?”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公文包,动作沉重得仿佛那里面装的不是文件,而是千斤巨石。
“‘大师’所图甚大,远远超出你们的想象。他布下的网络,牵扯的利益,远不止雾港这几个华人家族。”爱德华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却清晰地传到两人耳中。“威廉家族,只是其中一个节点,一个…相对不那么重要的节点。”
“那套茶具,不仅仅是契约物,它还是一个…坐标,一个信标。”他的眼神中流露出极度的恐惧,仿佛在谈论某种禁忌的存在。“如果彻底摧毁它,或者完全切断它与威廉家族血脉的联系…”
他停顿了一下,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
“可能会引来…更可怕的东西。某种一直被这契约‘锚定’住的东西。”
沈青临和阮白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爱德华的话,为这已经足够复杂的谜团,又蒙上了一层更加黑暗、更加诡谲的面纱。
“更可怕的东西?那是什么?”沈青临沉声问道。
爱德华·威廉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家族的记录语焉不详,只提到‘门’和‘守护者’。‘大师’利用我们家族作为某个‘门’的坐标之一,而这契约在带来诅咒的同时,也形成了一种…脆弱的平衡。一旦平衡被打破,后果不堪设想。”
“这听起来像是推脱之词。”阮白釉冷静地指出,“也许只是你们家族为了保留‘大师’带来的‘好处’,而编造出来的谎言。”
爱德华猛地睁开眼睛,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和一丝被误解的愤怒:“谎言?你以为我愿意背负这一切吗?你以为我愿意看着我的家人一个个变得疯狂或者早早死去吗?”
他激动地指着自己的胸口:“这诅咒,这联系,它流淌在我的血液里!我每天都能感觉到‘它’的存在,那种冰冷的、饥饿的注视!我比任何人都想摆脱它!”
他的情绪有些失控,呼吸急促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但是…不能是现在。时机不对。”他喘息着,努力平复情绪。“‘大师’最近的活动越来越频繁,雾港水面下的暗流正在涌动。李家、周家、林记…还有其他我们甚至不知道名字的势力,他们与‘大师’的契约各不相同,但都处于一种极不稳定的状态。如果威廉家这个节点突然消失…很可能会引发连锁反应,导致整个局面彻底失控。”
“我们需要时间。”爱德华看着沈青临和阮白釉,眼神中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意味。“我需要时间,找到一个…更安全的方法。一个既能摆脱诅咒,又不会惊动‘门’后之物,更不会引发全面崩溃的方法。”
他打开了那个老旧的公文包,从里面取出一叠泛黄的文件和一个小巧的、雕刻着复杂花纹的银色盒子。
“这里面,是我整理的一部分家族记录,关于‘大师’,关于契约,还有一些…关于其他家族的猜测和线索。”他将文件递向沈青临。“我知道这不足以让你们完全相信我,但这已经是我能拿出来的全部诚意。”
沈青临没有立刻去接,目光锐利地审视着爱德华·威廉。这个男人看起来确实不像在撒谎,他身上的那种深切的痛苦和恐惧是装不出来的。但是,他所说的“门”、“守护者”、“坐标”太过匪夷所思,而且他要求“暂缓”处理诅咒,这本身就充满了疑点。
“你想要我们怎么做?”沈青临问道。
“暂时…不要试图彻底摧毁茶具,或者完全切断它和威廉血脉的联系。”爱德华·威廉恳求道,“你们可以研究它,了解它,甚至…有限度地削弱它的力量。但请不要进行最后一步。”
“那你要我们等到什么时候?”阮白釉问。
“我不知道。”爱德华诚实地回答,脸上充满了无力感。“也许几个月,也许几年…我正在寻找其他的‘坐标’,试图找到替代威廉家的方法,或者…找到‘大师’的弱点。”
他又将那个银色的小盒子递了过来:“这是…我祖父当年与‘大师’交易时,对方留下的另一件东西。据说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干扰‘大师’的感知。也许对你们的调查有用。”
地下室里再次陷入沉默。沈青临和阮白釉都没有说话,他们在权衡爱德华·威廉的话。他的出现,他带来的信息,无疑让整个事件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一方面,他们触及到了更深层的秘密,了解到了“大师”布局的冰山一角;另一方面,他们似乎又陷入了一个新的困境——如果爱德华说的是真的,那么贸然行动,可能会引发无法预料的灾难。
“我们需要考虑一下。”最终,沈青临开口说道。他没有接受文件和盒子,也没有拒绝。
爱德华·威廉似乎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他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理解:“我明白。这很难让人相信。”
他将文件和盒子轻轻放在旁边的旧木箱上。
“我会再来找你们的。”他说,“或者,如果你们需要找我…烧掉这张名片上的一角,我就会知道。”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材质古怪、边缘有些焦黑的名片,放在了文件上面。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两人一眼,眼神复杂,然后转身,拖着沉重而疲惫的步伐,一步步走上楼梯,身影再次消失在浓稠的黑暗之中。
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完全消失。
地下室里,只剩下沈青临和阮白釉,以及那堆泛黄的文件,那个神秘的银色盒子,还有那套依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骨瓷茶具。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爱德华·威廉带来的绝望和恐惧的气息。
阮白釉走到木箱前,拿起那张名片,指尖传来一种冰凉而光滑的触感,材质非金非木,上面只有一个简单的姓氏“william”和一串没有任何区号的数字。
“你相信他说的话吗?”她轻声问道,看向沈青临。
沈青临的目光落在那些文件和银盒上,眉头紧锁,眼神深邃。
“他说的话里,有真有假。”他缓缓说道,“他对‘大师’的恐惧,对诅咒的痛苦,应该是真的。但关于‘门’和‘坐标’,以及要求我们暂缓行动的理由…我持保留意见。”
“他的出现本身就很可疑。”阮白釉补充道,“他似乎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而且恰好在我们发现日记,准备深入调查其他家族的时候出现,试图引导我们的方向…或者说,限制我们的行动。”
“没错。”沈青临走到木箱前,拿起那叠文件,快速翻阅了几页。纸张脆弱泛黄,上面是手写的英文和一些奇怪的符号。“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他带来的这些东西,或许能给我们提供新的线索。”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那个银色的小盒子上。盒子表面雕刻着繁复而诡异的花纹,似乎蕴含着某种力量。
“‘大师’留下的东西…能干扰‘大师’的感知?”沈青临拿起盒子,掂量了一下,入手冰凉沉重。“这本身就很有趣。”
地下室再次安静下来,但气氛却比之前更加凝重。爱德华·威廉的到访,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激起了更多的涟漪和谜团。他们不仅要面对那个神秘的“大师”和牵连甚广的家族网络,现在还要考虑一个可能存在的“门”和更可怕的未知存在。
前方的道路,似乎更加黑暗,也更加危险了。
“报告…看来又要改了。”阮白釉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
沈青临拿起日记本,又看了看爱德华留下的文件和盒子,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不,或许…这正是我们需要的突破口。”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威廉家族的后代主动找上门,无论他是敌是友,都说明我们之前的调查方向是对的。他们害怕我们触碰到真正的核心。”
他抬起头,看向楼梯口那片依旧浓郁的黑暗,仿佛能穿透层层阻碍,看到背后那张无形的大网。
“‘大师’,‘门’,其他家族…雾港的秘密,是时候一点点揭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