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焰余温锁旧窑,尘封往事土中摇。
幽影潜行惊魂客,骨语森然待破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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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浓墨,将雾港市的喧嚣与霓虹无情吞噬。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驶离了灯火阑珊的主干道,拐入一条愈发偏僻、颠簸的土路。车灯撕开前方浓重的黑暗,照亮两侧荒草丛生的景象,偶尔能瞥见废弃工厂的残垣断壁,如同蛰伏在夜幕中的巨兽骨骸。
车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阮白釉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荒凉景致,指尖无意识地蜷缩着,冰凉的触感提醒着她此行的目的地——那个承载着家族诅咒源头的古老窑厂。残卷上那潦草而狂乱的警告,那个狰狞扭曲的符号,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脑海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寒意。
坐在驾驶座的沈青临,侧脸在仪表盘幽微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眼神锐利而专注。他能感觉到身边女子细微的颤抖,不是因为车外的寒冷,而是源于内心深处对未知的恐惧和某种被宿命牵引的沉重。他没有说话,只是在经过一个格外颠簸的路段时,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车速,并用眼角的余光确认她是否安好。
终于,在土路的尽头,一座庞大的黑影矗立在荒野之中。这就是那座废弃的窑厂。它比想象中更加破败,也更加阴森。巨大的砖石烟囱像一根指向漆黑天幕的枯指,断裂的墙体豁开了黑洞洞的口子,仿佛巨兽在无声地喘息。夜风穿过残破的窗棂,发出呜呜咽咽的怪响,像是亡魂的低语,又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腥气,混杂着陈年煤灰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朽味道。
沈青临停稳车子,熄灭了引擎和车灯。瞬间,周围陷入了更深沉的黑暗和死寂,只有天边几颗黯淡的星辰,以及远处城市边缘模糊的光晕,提供着微不足道的光亮。
“到了。”沈青临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低沉而稳定,带着一丝安抚人心的力量。
阮白釉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她点了点头,推开车门。脚下是松软的泥土和碎石,发出沙沙的声响。
两人都打开了强光手电,两道雪亮的光柱刺破黑暗,在废弃的窑厂外墙上移动,照亮了斑驳的砖墙、锈蚀的铁门和丛生的杂草。铁门早已不知所踪,只留下一个黑漆漆的入口,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小心点。”沈青临走在前面,手电光仔细地扫视着地面和周围的环境。
他们一前一后,踏入了窑厂的范围。脚下的感觉很奇怪,像是踩在厚厚的、富有弹性的灰烬上,又像是踩着某种干燥的苔藓。光柱所及之处,可以看到散落在地上的大量陶瓷碎片,形状各异,大多是粗糙的半成品,但偶尔也能看到一些细腻的、带着未烧制釉彩的骨瓷残片,在光线下泛着幽幽的白光。
窑厂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空旷,也更加狼藉。巨大的窑炉主体结构尚在,但外壁布满了裂纹,炉门歪斜地敞开着,里面黑得深不见底。支撑屋顶的木梁大多已经腐朽断裂,只剩下几根摇摇欲坠地悬在半空,月光透过屋顶的破洞洒落下来,形成斑驳陆离的光影,更添诡异气氛。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却清晰的声响传入两人耳中。
“沙……沙沙……”
那声音很轻,像是有人穿着布鞋在厚厚的尘土上行走,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低声耳语,断断续续,若有若无。
沈青临立刻停下脚步,抬手示意阮白釉噤声。他关掉了手电,侧耳倾听。阮白釉也屏住了呼吸,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风声?还是……别的什么?
死寂再次笼罩,那奇怪的声响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但两人都清楚地听到了。
沈青临重新打开手电,光柱在空旷的厂房内快速扫过,除了散落的碎片和破败的设备,空无一人。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可能只是风声,或者小动物。”他低声说道,但语气并不十分肯定。
阮白釉勉强点了点头,但心头的疑云并未散去。她握紧了手中的手电,光束下意识地投向地面。
忽然,她的目光定住了。“沈青临,你看!”
沈青临立刻将光束移到她所指的方向。在厚厚的积灰和碎瓷片之间,赫然出现了一串奇怪的脚印!
那脚印的形状极为诡异,狭长而扭曲,前端似乎有尖锐的爪痕,后跟则深陷在灰尘里,留下一个不规则的圆形凹陷。这绝不是人类的脚印,也不是任何已知动物的足迹。它看起来……像是某种东西在用极其别扭的姿势行走,每一步都带着一种沉重而拖沓的感觉。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脚印看起来很“新鲜”,边缘清晰,似乎是刚刚留下不久。它们从厂房深处延伸出来,蜿蜒着通向他们刚刚经过的一个角落,然后……消失在一堆坍塌的砖石后面。
沈青临蹲下身,仔细观察着那些脚印。他的眉头紧锁,法医的本能让他对这种异常的痕迹格外敏感。“这东西……不像是活物留下的。”他用手指轻轻拂过一个脚印的边缘,指尖沾染上一些细腻的、带着微光的白色粉末,“更像是……某种东西被强行拖动或驱动着行走。”
白色粉末?阮白釉心中一动,联想到了骨瓷。难道……
恐惧和好奇交织在一起,驱使着他们走向那堆坍塌的砖石。沈青临小心翼翼地搬开几块较大的砖头,露出了后面一个被掩盖的入口——一个通往地下的、狭窄陡峭的石阶。一股阴冷潮湿、带着浓郁土腥味和淡淡硫磺气息的空气从下方涌了上来,让人不寒而栗。
脚印就消失在这里。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和决绝。残卷上提到的“火焰与泥土的摇篮”,或许不仅仅指地上的窑厂,更指向这未知的地下空间。而那个“守护者”,也许就在下面。
“我先进去。”沈青临沉声道,检查了一下手电的电量,又从随身携带的工具包里拿出了一支坚固的金属撬棍,紧紧握在手中。
阮白釉没有争辩,她知道自己的体力远不如沈青临。她深吸一口气,跟在他身后,将手电光向下照射,照亮那通往未知的黑暗阶梯。
石阶又湿又滑,布满了青苔,每一步都必须格外小心。越往下走,空气越发冰冷压抑,那股奇怪的硫磺味也越来越浓。走了大约几十级台阶,他们终于抵达了底部。
这是一个宽敞的地下室,比他们想象的要大得多。四周是粗糙的岩壁,湿漉漉的,仿佛在不断渗出冰冷的水珠。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压迫感,仿佛有无形的重物压在胸口。
手电光束在黑暗中逡巡,很快,他们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地下室的中央,摆放着几个巨大的、造型奇特的装置。这些装置主体似乎由某种黑沉沉的金属铸造而成,表面布满了繁复而诡异的纹路,在手电光下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泽。仔细看去,那些纹路竟然与阮白釉在残卷上看到的诅咒符文极为相似,只是更加复杂和密集。
装置之间用粗大的、锈迹斑斑的金属管道连接着,管道延伸向黑暗的角落,不知通往何处。其中一个最大的装置,形状像一个倒扣的巨碗,碗口下方是一个凹陷的平台,平台上刻画着更加密集的符文,中心位置似乎还残留着一些暗红色的、早已干涸的痕迹,像是某种祭祀留下的血污。
而在这些装置的周围,散落着更多、更完整的骨瓷碎片,甚至还有一些尚未完全成型的、带着诡异人形轮廓的半成品,它们如同被遗弃的玩偶,散发着死寂的气息。
“这些……是什么?”阮白釉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眼前的景象充满了邪异和不祥,让她本能地感到排斥和恐惧。这不像是一个烧制瓷器的工坊,更像是一个进行某种黑暗仪式的祭坛。
沈青临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在那些装置和符文上仔细地扫过,试图理解它们的结构和用途。“这些符文……和残卷上的一致。这些装置……看起来像是在……聚集或者转化某种能量?”他的语气带着不确定,但眼神却越来越锐利,“也许……这就是诅咒力量的源头,或者……维持诅咒运转的核心?”
他缓步走向那个最大的“巨碗”装置,想看得更清楚一些。阮白釉紧随其后,手电光紧张地扫视着周围的黑暗,生怕有什么东西突然窜出来。
就在沈青临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的金属表面时,异变陡生!
“咔……咔嚓……”
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骨骼碎裂又重新组合的声音,突兀地从地下室的一个阴暗角落响起!
两人猛地转头,将手电光同时投向声音来源!
只见在那个堆满了废弃模具和碎瓷片的角落里,一个身影正缓缓地、僵硬地站立起来!
那是一个完全由骨瓷碎片拼接而成的人形傀儡!
它的身体大约有常人大小,但比例却极其怪异,四肢修长得不合常理,关节处是粗糙的金属铆钉和某种黑色的胶状物连接,发出“嘎吱嘎吱”的摩擦声。它的“皮肤”就是那些洁白细腻的骨瓷碎片,但许多碎片边缘锋利,闪烁着危险的寒光。最令人恐惧的是它的头部,没有五官,只有一个光滑的、如同假人般的瓷面,但在瓷面的深处,却透出两点幽幽的、如同鬼火般的蓝色光芒!
整个傀儡的体表都散发着一层淡淡的、如同月华般的幽光,光芒所及之处,空气似乎都变得更加冰冷粘稠。它站直身体后,那双幽蓝的光点猛地锁定了闯入者!
“守护者……”阮白釉失声低语,残卷上的警告瞬间化为冰冷的现实,让她手脚发凉。
那骨瓷傀儡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它的动作却快得惊人!几乎在被发现的瞬间,它那由锋利瓷片组成的右臂猛地抬起,化作一道惨白的残影,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狠狠地朝着距离它最近的沈青临抓来!
“小心!”阮白釉尖叫出声。
沈青临反应极快,几乎是本能地向后急退,同时将手中的撬棍横在身前。
“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在地下室中回荡!骨瓷傀儡的手爪重重地撞在撬棍上,巨大的力量震得沈青临手臂发麻,虎口剧痛,差点握不住撬棍。他借着这股冲击力,再次后退几步,与傀儡拉开距离,眼神中充满了惊骇和警惕。
这东西的力量……大得超乎想象!而且它的身体似乎异常坚固!
那骨瓷傀儡一击不中,毫不停顿,僵硬的身体以一种违反物理定律的诡异步伐再次冲了上来,它的目标明确,就是这两个擅自闯入禁地的人类!它空洞的瓷面上,那两点幽蓝光芒闪烁不定,散发出冰冷刺骨的杀意。
地下室的空间虽然宽敞,但布满了各种装置和障碍物,反而限制了两人的躲避空间。骨瓷傀儡动作迅捷,力量惊人,身体又如同钢铁般坚硬,每一次攻击都带着致命的威胁。
沈青临挥舞着撬棍,勉力抵挡着傀儡狂风暴雨般的攻击,金属与陶瓷碰撞的刺耳声响不绝于耳。火花四溅,碎瓷纷飞!阮白釉则拿着手电,一边紧张地后退,一边试图寻找傀儡的弱点,或者可以利用的环境。她的心跳得如同擂鼓,恐惧和绝望如同潮水般涌来,但看到沈青临奋力搏斗的身影,求生的本能和解开诅咒的决心又让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它的关节!那些连接处!”阮白釉忽然喊道,她的目光锁定在傀儡那些用金属和黑色胶状物连接的部位,“那里可能是弱点!”
沈青临闻言,眼神一凛,在躲过傀儡一次横扫后,瞅准机会,手中的撬棍以刁钻的角度猛地刺向傀儡的膝关节!
“铿锵!”
撬棍尖端准确地击中了连接处,发出沉闷的响声。那傀儡的动作果然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膝盖部位的几片骨瓷应声碎裂!
有用!
然而,还不等他们高兴,那傀儡空洞的头部猛地转向沈青临,两点幽蓝的光芒骤然变亮!一股无形的、冰冷刺骨的力量瞬间笼罩了沈青临!他只觉得浑身血液仿佛都要被冻僵,动作变得迟缓无比,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让他几乎无法动弹!
与此同时,傀儡那只完好的手臂再次高高扬起,锋利的瓷爪在幽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朝着动弹不得的沈青临狠狠劈下!
危险!
阮白釉瞳孔骤缩,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和想要救人的冲动。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举起手中的强光手电,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傀儡那空洞的头部狠狠砸了过去!
“砰!”
手电筒砸在光滑的瓷面上,发出一声闷响,随即被弹开,掉落在地,光芒一阵闪烁。
这一下似乎并没有对傀儡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却成功地吸引了它的注意力。那冰冷的、禁锢着沈青临的力量瞬间消失,傀儡僵硬地转过头,幽蓝的光点锁定了新的目标——阮白釉。
沈青临恢复了行动能力,大口喘着粗气,刚才那瞬间的冰冷禁锢让他心有余悸。他看到傀儡转向阮白釉,立刻大喊:“白釉!快跑!”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那骨瓷傀儡舍弃了沈青临,如同瞬移般出现在阮白釉面前,惨白而锋利的手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抓向她纤细的脖颈!
死亡的阴影瞬间将阮白釉笼罩,她的眼中倒映着那越来越近的、闪烁着幽蓝鬼火的空洞瓷面,以及那足以轻易撕碎她的锋利指尖。恐惧如同冰水般将她淹没,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难道……一切都要在这里结束了吗?那个隐藏在窑厂深处的“灵物”,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找到……
地下室里,只剩下傀儡关节摩擦的“嘎吱”声,以及两人急促而绝望的呼吸声。幽蓝的光芒与手电筒摇曳的光线交织,映照出绝境中的挣扎与步步紧逼的死亡威胁。诅咒的真相近在咫尺,却被这恐怖的守护者挡住了去路。他们能否击败这不死的傀儡,继续探寻那关乎生死的秘密?前方的黑暗,似乎比想象中更加深沉,也更加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