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旧影藏幽室,尘封秘辛待启时。
蛛丝马迹牵魂魄,暗匣微光照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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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市殡仪馆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浓稠的夜色如同化不开的墨汁,将雾港市笼罩在一片迷离的光影之中。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晕,映照着潮湿的街道,空气中弥漫着海港特有的咸腥味和工业废气的混合气息,如同这座城市永恒不变的背景音。
车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停尸房里的凝固空气。阮白釉蜷缩在副驾驶座上,双手紧紧抱着手臂,仿佛依旧能感受到那刺骨的寒意。她的脸色依然苍白,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霓虹灯牌,那些光怪陆离的色彩在她眼中却只剩下模糊的残影。那张与梦境重叠的脸,那诡异的正红色唇妆,像烙印一样刻在了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沈青临握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侧过头,看了看阮白釉,深邃的眼眸中充满了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责。他将车内的暖气调高了一些,低声问道:“还好吗?”
阮白釉像是被惊醒了一般,睫毛颤了颤,缓缓转过头,看向沈青临。她试图扯出一个 reassuring 的笑容,但嘴角却僵硬得不听使唤。“我没事……”她的声音干涩而微弱,“只是……有点乱。”
“我知道。”沈青临的声音温和而坚定,“那具尸体……那个妆容,还有你梦里的那个女人……它们之间一定有关联。老陈那边会有发现,但我们不能只等着。”
阮白釉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迷茫:“那我们……”
“去李常胜的住处看看。”沈青临的语气斩钉截铁,“那具尸体用了他的脸,这绝非巧合。他是着名的文物贩子,经手过无数奇珍异宝,或许,他知道些什么,或者……他本身就是这谜团的一部分。”
李常胜,这个名字在古董和文物收藏界曾经如雷贯耳,以眼光毒辣、手段诡谲着称。他于2015年因心脏病猝然离世,当时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如今,一具酷似他面容的新鲜女尸出现在殡仪馆,这本身就充满了诡异和不祥的意味。
阮白釉点了点头。恐惧依旧盘踞在她心头,但沈青临的决心和行动力,给了她一丝微弱的支撑。与其被动地等待未知的恐惧降临,不如主动去寻找答案,哪怕答案可能更加骇人。
李常胜的故居位于雾港市的老城区——“旧湾”。这里是典型的雾港市风格,狭窄的街道两旁挤满了充满年代感的唐楼和西式洋房,斑驳的墙面上爬满了青苔,老旧的霓虹灯招牌在夜色中闪烁着暧昧的光芒,空气中混合着海鲜的腥味、香烛的气息和潮湿的霉味。赛博朋克的霓虹光污染与旧时代的颓败感在这里奇异地融合,形成一种独特的、令人迷醉又不安的氛围。
李常胜的宅邸是一栋独立的法式小洋楼,隐藏在一条僻静巷子的深处。铁艺大门锈迹斑斑,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莨苕叶纹样,显示着昔日的辉煌。围墙很高,墙头上甚至还残留着破碎的玻璃碴,透着一股森严和排外的气息。由于主人已逝,这里早已无人居住,显得格外阴沉和荒凉。
沈青临用特殊渠道弄来了钥匙。当沉重的铜锁被打开,发出“咔哒”一声脆响时,一股混合着灰尘、霉菌和某种陈腐香料的气味扑面而来,呛得阮白釉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小心点。”沈青临率先走了进去,打开手里的手电筒,光柱在黑暗中扫过。
屋内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家具大多是昂贵的红木或柚木,款式古老而典雅,但如今却失去了光泽,如同蒙尘的古董。墙上挂着几幅水墨画,意境深远,只是画卷也已微微泛黄。空气停滞不动,时间仿佛在这里凝固了。
“他死后,这里应该被警方搜查过,但可能只是例行公事。”沈青临一边仔细观察着四周,一边低声说道,“像李常胜这样的人,真正重要的东西,绝不会放在明面上。”
他们分头仔细搜查起来。阮白釉检查着客厅和书房的博古架、抽屉和书柜,指尖划过冰冷的紫檀木和积满灰尘的书脊。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关于历史、文物鉴定和民俗学的书籍,其中不乏一些孤本和禁书,显示出主人涉猎之广,品味之独特。但除了这些,并没有发现任何与骨瓷、诅咒或者那具女尸相关的线索。
沈青临则更专注于结构性的疑点。他敲击着墙壁,检查着地板,不放过任何一处可能隐藏着密室或暗格的地方。他的动作沉稳而细致,法医的专业素养让他对空间的异常变化有着敏锐的直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屋内只有两人走动的脚步声和偶尔翻动东西的细微声响。压抑的沉默和挥之不去的阴冷感,让阮白釉的心跳越来越快。她总觉得,在这空无一人的宅邸里,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视着他们。李常胜的灵魂,或者别的什么更黑暗的存在,似乎还徘徊在这里,守护着他的秘密。
就在阮白釉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沈青临在书房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停了下来。那是一个靠墙的大书柜,塞满了厚重的精装书籍。沈青临的目光落在书柜底部,靠近地面的一排书上。与其他布满灰尘的书籍不同,这几本书的书脊上,灰尘有被扰动过的细微痕迹。
他蹲下身,轻轻抽出其中一本厚重的《中国古代青铜器图鉴》。书很沉,但抽出来时,却感觉比预想的要轻一些。沈青临眼神一凝,将书翻转过来,发现书页的后半部分被挖空了,里面嵌着一个结构精巧的金属卡榫。
他没有立刻去动那个卡榫,而是继续检查旁边的几本书,发现它们都是经过伪装的空壳。他依次将这几本“书”抽出,露出了后面被遮挡的墙壁。墙壁与其他地方并无二致,但沈青临伸出手,轻轻按压了几下。
“这里……”他低声道。
阮白釉立刻走了过来,紧张地看着他。
沈青临指着墙壁下方与地板连接的缝隙,“这里的踢脚线有轻微的错位,而且灰尘的堆积方式不太自然。”他用手指在那条缝隙上轻轻一划,指尖沾上了一些新鲜的、似乎是润滑油的痕迹。
他再次看向那本被挖空的《图鉴》,目光落在那枚金属卡榫上。他略一思索,将卡榫按照某个特定的角度轻轻一扭。
只听见一声低沉的机括转动声,那面看似普通的墙壁,竟然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入口。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旧纸张、金属和某种未知化学药剂的复杂气味,从门缝后面涌了出来。
一个暗室!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一丝兴奋。沈青临用手电筒向内照去,光柱穿透黑暗,隐约可以看到里面是一个不大的空间,似乎堆放着不少东西。
“跟紧我。”沈青临说着,侧身率先钻了进去。阮白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紧随其后。
暗室内的空间果然不大,大约只有七八平方米,四壁是冰冷的混凝土,没有窗户,只有一盏悬挂在天花板中央的白炽灯泡,散发着昏暗的光芒。空气不流通,显得有些闷热和窒息。
与外面客厅的典雅奢华不同,这里更像是一个秘密的工作间或者储藏室。靠墙摆放着几个金属架子,上面凌乱地堆放着一些用油布包裹的物品,形状各异,看不出是什么。一张老旧的木制工作台上散落着一些修复工具、放大镜、化学试剂瓶,还有几本摊开的笔记本,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和一些奇怪的符号。
阮白釉的目光立刻被工作台中央摆放的一个黑色木匣子吸引了。那匣子约莫半米长宽,二十厘米高,由某种不知名的深色硬木制成,表面打磨得光滑油亮,却没有任何雕花或装饰,只在盖子正中央,镶嵌着一个造型奇特的黄铜饰物,像是一只抽象的眼睛,又像是一个燃烧的火焰符号。
“这是什么?”阮白釉忍不住走上前,伸出手想要触摸那个匣子。
“等等!”沈青临拦住了她,眼神锐利地扫视着那个匣子,“小心有机关。”
他仔细检查了匣子的四周,确认没有明显的触发装置后,才小心翼翼地尝试着打开它。匣子没有上锁,盖子应手而开,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匣子内部铺着深紫色的天鹅绒衬里,里面并非他们预想的珠宝或古董,而是整齐地码放着一叠叠大小不一的老旧照片,以及十几个圆形的金属扁盒——那是老式的电影胶片盒。
“影匣……”阮白釉喃喃道,这个词似乎触动了她某个模糊的记忆。“我好像……在爷爷的旧物里见过类似的东西。”
沈青临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照片。照片已经泛黄卷边,但画面依然清晰。那是一张黑白合影,背景似乎是在一个西式的花园里,照片中央是一个穿着考究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面容儒雅,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是李常胜年轻的时候。”沈青临辨认了出来。照片上的李常胜,比他去世时的公开照片要年轻许多,但那双精明锐利的眼睛却没什么变化。
照片上的李常胜身边,还站着几个人,有中国人也有外国人,衣着都十分得体,神态各异。阮白釉的目光却被照片背景角落里一个模糊的影子吸引了。那似乎是一个白色的瓷器,形状像是一个茶壶,但因为距离太远,看得并不真切。
沈青临迅速翻看着其他的照片。大部分是李常胜与各种人物的合影,出入各种高级场所,或者是在某个考古发掘现场的留影。他的“收藏”经历,似乎远比外界所知的更加丰富和隐秘。
突然,沈青临的动作停住了。他拿起一张照片,递给阮白釉。
那是一张在室内拍摄的照片,光线昏暗。照片的主体是几个陈列在玻璃柜中的瓷器。其中一套,赫然便是那套会“流血”的骨瓷茶具!茶壶、茶杯、糖罐、奶盅……虽然是黑白照片,但那独特的造型和精致的描金花纹,阮白釉绝不会认错。
而更让她心惊的是,在玻璃柜的旁边,隐约可以看到一个模糊的符号,被刻在柜子的木质边缘上——那是一个浴火凤凰的图案,与她在x光片中看到的女尸肋骨上的火纹,以及骨瓷底部的标记,几乎一模一样!
阮白釉倒吸一口凉气,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李常胜果然和这套骨瓷有关!他不仅知道这套骨瓷的存在,甚至可能曾经拥有过它!
沈青临没有说话,继续翻动照片。接下来的几张照片,似乎记录了李常胜对某些特殊“藏品”的研究过程。有模糊不清的古代文献拓片,上面绘制着诡异的符号和图案;有在显微镜下拍摄的物质样本照片,旁边标注着一些化学名称和矿物成分;甚至还有几张照片,拍摄的是一些形状怪异、似乎由骨骼和金属拼接而成的器物,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他在研究什么……”阮白釉的声音带着颤抖。这些照片透露出的信息,远超出了单纯的文物收藏范畴,更像是在进行某种……禁忌的探索。
沈青临的目光转向那些电影胶片盒。他拿起一个,打开盖子,里面是一卷窄幅的黑白胶片。没有放映设备,他们无法得知胶片记录了什么内容。但仅仅是这些照片,已经足够掀起惊涛骇浪。
李常胜,这位已经逝去的文物贩子,他的身份绝不仅仅是表面上那么简单。他与骨瓷诅咒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不为人知的联系。那具出现在停尸房、拥有他面容的女尸,其身份也变得更加扑朔迷离。是模仿?是某种邪恶仪式的产物?还是……李常胜根本就没有死?
无数的疑问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让阮白釉几乎喘不过气。她看着那些泛黄的照片,仿佛看到了李常胜那双隐藏在金丝眼镜后面的、精明而冷酷的眼睛,正穿透时空,注视着他们。
这个隐秘的暗室,这个神秘的影匣,如同一个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释放出的不仅仅是过去的影像,更是潜藏在历史阴影中的恶意与诅咒。
沈青临合上影匣的盖子,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站起身,环顾着这个狭小而压抑的暗室,眼神变得无比凝重。“看来,我们找到了一条重要的线索。”他顿了顿,看向阮白釉,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李常胜是解开谜团的关键人物之一。我们需要知道,他到底研究到了什么程度,他和那个‘凤凰’符号,以及那个跨越近一个世纪的诅咒,究竟是什么关系。还有,那些胶片里,到底记录了什么?”
暗室里的灯泡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光线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冰冷的墙壁上,拉长变形,如同鬼魅。外面的世界依旧是那个光怪陆离的雾港市,但此刻,他们仿佛已经踏入了另一个被遗忘的、充满黑暗秘密的里世界。而那个精心打扮、躺在冰柜里的“李常胜”,其身份之谜,也变得更加诡异,更加迫在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