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云层时，萧砚白正蹲在废墟里分拣砖块。凡人的手掌很快磨出了水泡，指尖还沾着昨夜修补屋顶时的泥浆，却比握着古神权杖时更觉踏实。远处传来洛千瓷的呼喊，少女站在新建的石拱门前，影族特有的黑雾托着三筐青砖，在朝阳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
“萧砚白！过来搭把手！”她的发辫用布条随意束起，银蝶坠饰换成了学徒们送的木刻蝴蝶，“云栖月说午间要砌魔法喷泉的基座，得赶在暴雨前把石材备齐。”
“来了。”萧砚白起身时捶了捶腰——凡人的躯体果然经不起连日劳作，不过这种肌肉酸痛的感觉，竟比神力灌注时的轻盈更让人安心。他接过洛千瓷递来的竹筐，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老茧，忽然想起三个月前，他们还在魔龙肆虐的废墟上挣扎，而现在，第一座魔法学院的围墙已经初具规模。
“阿临那小子又偷跑了？”洛千瓷挑眉，看着少年们空空如也的工作台。
“大概是去帮铁匠铺搬铁块了。”萧砚白笑着摇头，“昨天他说想学沈惊鸿那样锻造魔法武器，结果把熔铁炉弄炸了。”
两人穿过临时搭建的木栈道，脚下是正在翻新的石板路。曾经布满龙焰灼痕的焦土上，已经冒出了嫩绿的草芽，某个学徒用治愈魔法催生的蒲公英在风中飘散，落在正在砌墙的孩子们发间。远处传来云栖月的叮嘱声，她正带着一群少女布置药草园，白袍下摆沾满泥土，却比在神殿时笑得更明亮。
“还记得第一次见这地方吗？”洛千瓷忽然停在断崖边。下方是正在拓宽的运河，工人们操纵着简易的土系魔法，将碎石填入河床，“那时这里全是魔龙的骸骨，连风里都飘着腐臭味。”
萧砚白望着运河中倒映的蓝天。曾几何时，他站在古神祭坛上俯瞰这片土地，只看到需要用神力修正的荒芜与愚昧。而现在，他看见少年们挽起裤腿在泥水里搬运石块，看见老妇人用陶罐盛着热汤分给工人，看见洛千瓷蹲下身帮学徒调整握砖的姿势，黑雾化作无形的托板，稳稳接住倾斜的石砖。
“现在能闻到青草味了。”他弯腰摘下一株蒲公英，吹散绒毛，“还有你身上的熏香。”
洛千瓷耳尖微烫，却故意用沾着泥浆的手拍他肩膀：“少贫嘴，快去把那堆花岗岩搬到喷泉区。沈惊鸿说他下午要教新弟子刻阵图。”
魔法喷泉的基座旁，沈惊鸿正靠在尚未完工的石柱上打盹，剑柄上挂着的酒葫芦晃来晃去。听见脚步声，他睁眼抛来块压缩饼干：“mage（法师），你徒弟又把我的剑谱当点火纸了。”
“那是影族的火绒术入门。”萧砚白接住饼干，咬下时听见里面的坚果碎响，“阿临说你的《玄铁九炼》前两章太啰嗦。”
沈惊鸿夸张地捂住胸口：“听听！凡人竟敢质疑剑神传人——”
“你们在聊什么？”云栖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怀里抱着刚从药圃移栽的勿忘我，淡紫色花束衬得她脸色比往日红润，“下午的魔法理论课，要试教新融合咒吗？”
“正想和你商量。”萧砚白从口袋里掏出羊皮纸，上面画着复杂的咒文融合图，“用影族的空间裂隙术做基底，叠加人类的治愈波动，再用精灵族的自然循环做闭环——”
“等等。”洛千瓷忽然伸手按住图纸，黑雾在指尖凝成细笔，修改了某处节点，“这里用暗影缠绕做缓冲，否则魔力对冲会灼伤经脉。”
云栖月凑过来，指尖亮起微光：“治愈波动需要更柔和的传导介质……看这里，用植物纤维做载体如何？”她轻轻触碰图纸，勿忘我花瓣飘落，竟在咒文上生根般蔓延，形成淡紫色的脉络。
萧砚白望着三人指尖交汇的微光，忽然想起古神典籍里的记载：“创世神用三族精血融合，才诞生了最初的魔法。”
“现在我们用凡人的手重新创造魔法。”洛千瓷的嘴角扬起笑意，黑雾与治愈之光在她指尖缠绕，化作一枚晶莹的露珠，“感觉如何，曾经的古神大人？”
萧砚白低头看着露珠里倒映的三张面孔——洛千瓷眼角的细纹，云栖月发间的草屑，沈惊鸿剑柄的酒渍。这些曾被他忽略的凡人细节，此刻却比任何神术都要璀璨。
“比掌控星辰更有趣。”他说，伸手接过露珠，任由它在掌心碎成光点，“因为这是我们共同的魔法。”
正午的阳光里，第一座融合魔法喷泉正式落成。当萧砚白将三种魔力注入泉眼时，水柱冲天而起，在顶端绽开七彩光晕——暗影的幽蓝、治愈的翡翠、自然的明黄，交织成前所未见的绚丽光谱。学徒们欢呼着冲进喷泉，阿临被沈惊鸿拎着后衣领拽出来，却趁机往萧砚白怀里塞了朵沾满水珠的野花。
“送给老师！”少年跑得满脸通红，“云栖月姐姐说，这是新生的象征！”
野花的茎秆上还缠着半截麻绳，显然是从废墟里捡来的。萧砚白将它别在洛千瓷发间，后者正要抗议，却被远处的喧闹声打断。
“快看！运河通水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纷纷跑到断崖边。只见新修的运河里，清澈的水流正顺着魔法引导的渠道奔涌，两岸早已等候的村民们发出欢呼，有人将花瓣撒进水里，有人跪在岸边亲吻河水。一个扎着双髻的小女孩摘下花环，放进水流里，彩色的花瓣打着旋儿漂向远方，像一串流动的彩虹。
“他们在庆祝什么？”洛千瓷问。
“庆祝重新拥有生活。”萧砚白轻声说。他看见河岸边，一位老妇人正用陶罐接水，眼泪掉进罐子里，却笑着对身边的孩子说话；几个少年跳进水里，互相泼水打闹，笑声惊飞了枝头的小鸟；云栖月已经蹲在岸边，给擦伤的孩子涂抹药膏，阳光穿过她的发梢，在草地上投下温柔的影子。
洛千瓷忽然伸手握住他的手。凡人的掌心带着温度，纹路与纹路交叠，像两条终于交汇的河流。萧砚白转头看她，发现她的眼睛里映着水光，比任何神力凝成的宝石都要明亮。
“后悔变成凡人吗？”她又问了这个问题。
远处传来学院钟楼的试钟声，悠扬而清脆。萧砚白望着运河两岸正在忙碌的人群，望着喷泉边追逐嬉戏的学徒，望着沈惊鸿正脱了靴子跳进水里教少年们舞剑。风带来泥土与青草的气息，还有不知谁家飘来的饭菜香。
“不后悔。”他握紧她的手，感受着掌心跳动的脉搏，“因为现在我能真正触碰到，值得守护的东西。”
洛千瓷笑了，指尖的黑雾轻轻卷起一片蒲公英绒毛，送它飞向晴朗的天空。萧砚白忽然想起，曾经他以为神的职责是创造与毁灭，而现在他明白，凡人的双手，原来可以创造更温柔的奇迹——比如在废墟上种下种子，比如让破碎的灵魂重新愈合，比如在彼此眼中看见整个世界。
重建的学院钟声再次响起，惊起一群白鸽。萧砚白望着它们掠过蓝天，翅膀划出自由的弧线。洛千瓷的头轻轻靠在他肩上，远处传来云栖月的呼喊，让他们回去试吃新烤的燕麦面包。
“走吧，古神大人。”洛千瓷拽了拽他的袖子，“你的学徒们还等着上第一节融合魔法课呢。”
“是，我的影族老师。”萧砚白笑着应道，任由她拉着走向人群。阳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落在新建的石拱门上，落在这片正在重生的土地上。
风里传来新的消息：北方的森林已经开始萌发新芽，南方的港口正在修建新的商船，东方的荒原上，第一批用融合魔法种植的作物已经破土而出。而他们，正站在这一切的起点，用凡人的双手，编织着比神力更坚韧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