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在上，愿儿与娘数年未见，只有书信往来，不知您如今还疼愿儿吗？父皇慈悲留了愿儿一命，不知愿儿的命能不能换娘亲回来见父皇最后一面？
娘，父皇养我十一年，他这一去，我便再没有机会报答他了，我如今只想帮他完成最后一个心愿，求娘别让我此生愧悔，别让我此生无颜再见父皇。
快马加鞭，谢从愿终于在十里长亭追上了龙鳞卫。
他将这封用漆密封的信交给龙鳞卫，拱手送龙鳞卫离开。
他摩挲着缰绳，红着眼眶呢喃。
“爹，娘，当年父皇抢了娘，可你们也让父皇帮你们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啊，你们不欠父皇，可我欠啊……”
“娘，请你看在做儿子的面上，回来见父皇最后一面吧……”
“否则，我怎么对得起父皇十一年的养育之恩，我怎么对得起那么好的父皇……”
……
此后一连多日，谢承运和谢从愿便整日守在谢君临身边。
他们舍不得离开父皇寸步。
因为如今的父皇，他们是看一眼，少一眼，他们恨不得连茅房都不去，一直就陪着命不久矣的父亲。
谢君临也没有赶两个孩子走。
运儿念书也好，愿儿练武也罢，都不是什么要命的事，懈怠几日也不妨事。
他不会为了督促孩子们学习，就让孩子们含泪错过最后一段与他相处的时间。
他想多看孩子们几眼，他也不想让孩子们遗憾——
他怕孩子们将来回想起父亲濒死之时自己却忙于学业没能多陪伴父亲，孩子会一辈子遗憾后悔。
“怎么又哭了？”
谢君临正在让小儿子喂药，喝着喝着就看到小儿子啪嗒啪嗒掉起了眼泪，那泪珠子啊，都落到药碗里了。
谢君临怜爱地拍了拍小儿子的脑袋，“哭什么，这药已经够苦了，你还偷偷往父皇碗里加苦涩的泪是不是？谢从愿啊谢从愿，父皇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坏呢，嗯？”
他想逗小儿子笑，可谁笑得出来？
谢从愿泪眼模糊地望着温柔含笑的父皇，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他不懂，为什么他明明不是父皇亲生的，父皇却对他视若己出，像疼哥哥一样疼爱他……
小时候他不懂皇祖母为什么厌恶他，后来他懂了。
可父皇对他的好，他至今也不懂。
他真的不知道他哪点儿值得父皇这样疼爱他……
他根本就不配……
谢从愿将碗递给哥哥，扑进父皇怀里嗷嗷哭。
谢君临有些无奈。
又来了。
运儿哭完，愿儿又来。
一个两个都不好好喂药，喂他喝几口就把碗放一边，抱着他一个劲儿地哭个没完。
他一个濒死之人，还要绞尽脑汁耗费精力来哄孩子，他真的很累啊。
谢君临抱着哭泣的小儿子，抬头跟站在旁边的谢承运笑道，“你看，弟弟哭起来跟狼嚎似的，耳朵都要震聋了，是吧？”
谢承运也笑不出来。
可他知道父皇想看到他们笑，于是他努力挤出了笑容，“父皇你嫌弟弟哭得难听，那你哄哄弟弟。”
谢君临嗯了一声。
他一下一下轻轻拍抚着小儿子的背脊，哄着小儿子。
“愿儿不哭，愿儿别怕，人总有一死，谁也躲不过去，父皇走了，你还有哥哥，还有娘亲，还有母后，你怕什么呢，嗯？”
谢从愿拼命摇头。
“母后好，哥哥好，娘亲好……可是，谁也取代不了父皇……天底下最疼我最爱我的就是父皇了，就只有你一个……”
谢君临轻轻拍了他后脑。
“胡说，你娘亲十月怀胎生了你，你母后抚养你长大，她们哪个不爱你了？”
谢从愿哽咽。
他抬起头看了眼谢承运，“哥哥，我想跟父皇说悄悄话……”
谢承运转身离开，也带走了陈海。
房间里只剩下父子两人。
谢从愿红肿的眼睛望着谢君临，颤抖着问，“父皇，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谢君临微微一愣。
下一刻，他忽然用力抓紧谢从愿的肩，沉声道，“愿儿，你在说什么？”
谢从愿痛哭，压低嗓音说，“父皇，我都知道了，我知道为什么我四岁那年能把皇祖母撞飞了，我知道为什么从那以后皇祖母就恨我入骨，我知道我骨子里流的是萧家的血，我知道我身体里涌动的是萧大将军的力量……”
谢君临手指握紧。
他没想到，在他死之前，他竟然会跟小儿子说起身世。
他以为，就算这孩子知道身世，也会是几年以后的事。
那时候小儿子来他陵墓前面哭一场，陪他待两天，释放了情绪也就能接受现实了，谁知道，小儿子早就知道了……
谢君临深深吸气，问道，“何时发现的？”
谢从愿咬紧牙关，“八岁的时候。”
他擦了擦眼泪，缓缓说，“那天我犯了错，父皇打我，我委屈极了，就跑去用手打柱子，没想到误打误撞又发挥出了体内的力量。八岁的我不再是什么都不懂，我知道我娘曾经是萧大将军的妻子，我知道萧大将军身体里就有一种古怪的力量，所以，我猜到了我不是父皇的孩子……”
谢君临感到震惊。
这孩子三年前就知道了，而他竟然一直没发现！
他眼神复杂地看着儿子，“这些年父皇一直不告诉你这件事，就是怕你知道真相后跟父皇疏远了，怕你无法再亲近父皇，可你知道了真相，这三年似乎也并没有疏远父皇……”
谢从愿将脑袋抵着父皇的心口，“我才不会疏远父皇，我只会更爱父皇。”
谢君临愣了愣，随即有些好笑。
也是。
他的愿儿不是心思敏感的孩子，愿儿大大咧咧的，心思纯粹，哪儿会想东想西？
能在临终前跟愿儿坦然谈起这件事，也挺好。
谢君临抱着他的小儿子，说，“你问父皇为什么不杀了你，因为父皇得知你身世的时候，你就已经给父皇做了四年儿子了，父皇怎么忍心杀你？你那么乖，那么可爱，整天围着父皇转，一不高兴就会跑来找父皇，非要把胖乎乎的自己塞进父皇怀里要抱抱……你跟父皇这么好，父皇怎么会杀你？”
谢君临笑道，“所以父皇就告诉自己，是否血脉相连，不重要，这个孩子愿意亲近我，这才最重要，你是我从小小的婴儿一天天看着长大的儿子，不论你身上流着谁的血，我都认你是我的孩子。”
谢从愿抬起头望着谢君临。
谢君临不停为他擦拭眼泪，“愿儿，你听着，在父皇这里，你永远都是父皇的亲生儿子，父皇这辈子一共有两个孩子，一个是你哥哥，一个是你，你们就是父皇的孩子，谁也抢不去。”
谢从愿心里闷闷的痛。
他扑进父皇怀里又嗷嗷痛哭起来。
谢君临宽大的手掌抚着儿子的脑袋，低声说，“乖，给父皇守孝三年，三年以后你就可以偷偷认你亲爹了，但是，这件事永远不要让你哥哥知道，也不要让天下人知道，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