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院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晃,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沈清欢跟着队伍走到廊下时,后颈突然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那股腐叶混着琴音的气味,竟顺着风追了过来,缠在她的裙角上。
\"清欢?\"司墨回头,见她盯着地面发怔,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他的指尖还带着方才替她挡下幻音时的余温,\"可是哪里不舒服?\"
沈清欢摇头,目光却扫过廊柱上一道极浅的抓痕。
那痕迹呈放射状,像是某种尖锐之物从内向外剜出来的,与幻音迷宫里那些啃食人心的魔音留下的印记如出一辙。
她捏了捏琵琶弦,弦丝应声轻颤,在掌心划出一道红痕——这次预知到的情绪不再模糊,是浓烈的、近乎灼烧的兴奋,像毒蛇吐信般舔过她的神经。
\"去把王侍卫和孙勇士叫来。\"她压低声音,\"白璃,你帮我取些艾草来,要新晒的。\"
白璃立刻点头,转身时裙摆扫过廊下的铜盆,发出清脆的响声。
司墨皱眉:\"清欢,你到底......\"
\"云无咎没走。\"沈清欢打断他,手指抚过琵琶背面的暗纹,\"他在等我们松懈。\"
话音刚落,院外突然传来孙勇士的大喝:\"什么人!\"
众人迅速散开,司墨将沈清欢护在身后,王侍卫抽出腰间佩刀,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可等他们冲到院门口,却只看见满地飘落的海棠花瓣——不,不是花瓣。
沈清欢蹲下身,捡起一片\"花瓣\",指尖刚碰到那抹粉红,那东西便\"嗤\"地一声化作青烟,露出底下暗褐色的碎木片。
\"是障眼法。\"她捏了捏发酸的太阳穴,\"他在消耗我们的体力。\"
话音未落,主院的方向突然传来白璃的轻呼。
沈清欢心头一紧,转身就跑,却见白璃站在廊下,怀里的艾草撒了一地。
她指着廊柱,唇形急促地张合——那根方才还好好的柱子,此刻正渗出黑褐色的液体,像腐坏的血液般顺着柱身往下淌,在青石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退后。\"沈清欢将白璃拉到身后,琵琶在怀中发出嗡鸣。
她能清晰感觉到空气中的波动,像无形的蛛网般缠在每个人的脚踝上,越收越紧。
这不是普通的幻术,是云无咎用邪术将乐坊的怨气具象化了——就像前晚井底传来的低笑,就像幻音迷宫里啃噬人心的魔音。
\"司墨,带王侍卫守东边,孙勇士守西边。\"她快速分配着,\"白璃和秦侍卫在中间,白璃负责用艾草熏烟,秦侍卫护着她。\"
\"你呢?\"司墨抓住她的手腕,\"你要做什么?\"
沈清欢仰头看他,月光落在她眼尾的泪痣上,像是点了颗血珠:\"我要让他现形。\"
她抱着琵琶走到院子中央,席地而坐。
指尖轻轻划过琴弦,《平沙落雁》的调子便漫了开来。
这是她特意选的曲子,清冽中带着几分疏阔,本是用来安抚人心的。
可当第一声琴音荡开时,空气中的波动突然剧烈起来,像被戳破的马蜂窝般四处乱窜。
沈清欢闭起眼,任由琵琶的震颤顺着手臂传遍全身——她能\"看\"到那些波动,深灰色的、黏腻的,正顺着廊柱、屋檐、甚至众人的影子爬过来。
\"音魂,共鸣。\"她在心里默念,这是天音琵琶的禁忌之术。
从前师父说过,音魂共鸣能引动乐器本身的灵识,与天地间的气脉共振,但代价是......她的手指突然刺痛,琴弦上渗出细细的血珠。
没关系,她咬了咬唇,现在不是计较代价的时候。
琴音陡然拔高,化作百鸟齐鸣之音。
沈清欢能感觉到琵琶里有什么东西醒了,像是沉睡多年的巨兽睁开了眼睛。
那些深灰色的波动开始扭曲,有的被琴音绞成碎片,有的则疯狂反扑,在她四周形成一道灰色的屏障。
可就在这时,她预知到了那丝期待——比之前更浓烈,更滚烫,像是终于等到猎物自己撞进陷阱的狂喜。
\"在那!\"王侍卫的刀光划破夜色。
众人顺着他的刀尖望去,只见院角的老槐树下,一道身影正缓缓浮现。
云无咎穿着月白长衫,发冠歪斜,眼底泛着病态的潮红。
他望着沈清欢的眼神,像在看一件精心雕琢多年终于要完成的艺术品。
\"清欢,好样的。\"他轻笑,声音里带着几分沙哑的亲昵,\"我就知道,只有你的音魂能引出这乐坊的怨气。\"
沈清欢的手指在琴弦上一顿。
她终于明白那些波动是什么了——是乐坊百年间被折磨致死的乐伎们的怨气,是云无咎用邪术封存了二十年的\"养料\"。
而她的音魂共鸣,恰好成了打开这潘多拉魔盒的钥匙。
\"你疯了!\"司墨的剑已经出鞘,\"用活人的怨气养邪术,你不怕遭天谴?\"
\"天谴?\"云无咎仰头大笑,笑声撞在院墙上,惊起几只夜鸦,\"这世道对我们这些贱民有过半分仁慈吗?
我娘是乐坊最红的乐姬,最后被萧太后灌了哑药扔进枯井;你娘不过是替我娘说了句话,就被打断了手筋贬去扫茅房——\"他突然看向沈清欢,眼神温柔得像是在看情人,\"清欢,你以为你能逆袭?
你以为你弹得一手好琵琶就能摆脱乐伎的命?
萧太后要你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沈清欢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知道云无咎说的都是实话,可当他的手指划过老槐树上的刻痕时,她还是打了个寒颤——那些刻痕,和她琵琶背面的暗纹一模一样。
\"所以我要让这乐坊的怨气化为魔音,让所有践踏过我们的人,都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云无咎的指尖燃起幽蓝的火焰,\"而你,清欢,你的音魂是最好的引信。\"
沈清欢突然拨响琵琶,《十面埋伏》的激越之音如千军万马般冲了出去。
这是她专门为破邪术准备的曲子,每一个音符都带着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
音魂之力化作实质的光刃,朝着云无咎劈去。
可就在光刃即将触及他的瞬间,一层黑色护盾突然升起,护盾上的符文泛着暗红的光,竟将光刃生生吞了进去。
\"这是......\"沈清欢的呼吸一滞。
她能感觉到琵琶在颤抖,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嗜了一般。
\"这是用你娘的琵琶弦做的护盾。\"云无咎的笑容更盛,\"当年她为了保护你,把半副弦丝封在枯井底的石匣里。
你说,用你娘的心血来挡你的音魂,是不是很妙?\"
沈清欢的指尖猛地一痛,琴弦\"啪\"地崩断一根。
她望着云无咎身上那层吸收音魂之力的黑色护盾,突然想起前晚井底传来的琴音——原来那不是《十面埋伏》,是她娘临终前弹的《离魂曲》,每一个音符里都浸着血。
夜风卷着腐叶的气味扑面而来,沈清欢抱着琵琶站起身。
她的裙角沾了血,是崩断的琴弦划的;她的眼底燃着火焰,是被云无咎激起的不甘。
\"你以为用我娘的弦就能困住我?\"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般扎进云无咎的耳膜,\"你忘了,我娘教过我,真正的音魂,从来不是琴弦能锁住的。\"
云无咎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看着沈清欢将断弦缠在指尖,看着她的琵琶发出比月光更亮的光,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他以为沈清欢会像他一样被仇恨蒙住眼睛,却忘了这个女人,从来都比他想象的更狠、更绝。
而此时的沈清欢,正盯着那层黑色护盾上的符文。
那些暗红的纹路里,除了她娘的弦丝,似乎还混着另一种熟悉的气息——像是......萧太后的凤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