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湛准备好了丰盛的午餐，用轮椅推着景妍进到餐厅，给她盛了一碗汤，一小碗米饭，又夹了很多菜。
景妍的两只眼睛又红又肿，像一只胆小的鹿，被已出鞘的利刃包围，念念心惊。
“景妍，先吃饱饭，如果你还有气没有撒出去，我接着帮你撒，直到你气消了为止。除了自杀，你想怎么做，我绝不拦你。”
江湛坐在景妍旁边，看着她，又拿了一个汤勺放在她的碗里，勺柄对着她。
“吃饭，嗯？”
他看着景妍的脸，长长的睫毛上下抖动，一汪水的眼睛晶莹灵动，红红的小嘴嘟嘟着，似乎在诉说她的无尽委屈。江湛真想亲上她毛绒绒的小脸，再吻上她湿润的唇。
下意识地轻咳一声，他努力平复了激荡的情绪，端起饭碗轻声问：
“那我喂你好吗。”
“不要。”
景妍毫不犹豫地拒绝。江湛离她太近，她不喜欢，她好害怕。
想了又想，景妍终于拿起勺子，舀起一勺汤送进嘴里，眼泪随即啪嗒啪嗒地掉落碗中。江湛的心一悸，不禁惊讶于自己对这个女孩子的怜惜和心疼。
他谈过恋爱，也曾全心全意地付出过，为什么对景妍还有初恋时那种小鹿乱撞的感觉？
“景妍，以后……我会对你好的。”
脱口而出的这句话把自己都吓了一跳，景妍哭得更凶了。
就着眼泪景妍吃完了这顿饭，江湛看她吃完碗里所有的米饭，这才安心地吃了几口。
饭后，江湛推着景妍在总统套房里四处走走，最后在落地窗前坐下，眺望不远处蔚蓝的大海。这里视野超好，蓝天、白云和海鸥仿佛就在眼前。
江湛暗中观察眼前的女孩对这种豪奢住所的反应。他内心相当矛盾，既想看到她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地方兴奋、惊诧的眼神，又不想看到。
景妍也不是没有看这个套房，只是抬头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她好像根本就不在意这里华丽的表象。
江湛叫了私人订制成衣店的主管来给景妍做衣服。主管带来了很多漂亮的衣服，让一个身材、年龄和景妍差不多的女孩子试衣服给她看。
主管非常专业地介绍衣服的款式、面料和设计理念，女孩子风姿绰约地在他们面前走来走去。
江湛一直暗中观察景妍的表情，没想到她对这些也不感兴趣，眼神里一点儿女孩子看到漂亮衣服的欣喜都没有。江湛让她喜欢哪套就说出来，景妍撩起眼皮轻瞟一眼就低下头，也不说好还是不好。
主管和试衣服的女孩子都很尴尬，她们家的衣服一直受到海城上流社会的青睐，遭受如此冷落的时候真不多。
真是同人不同命，这个女孩子看着也没什么特别的，怎么做到年纪轻轻就有机会住这么奢华的总统套房，被有钱人看上的？二人看景妍的目光不免多了几分好奇和疑惑。
江湛看好了几套衣服，给景妍订下来。
两个人走后，江湛磨了两杯咖啡，一杯递给正在客厅沙发上坐着的景妍。她不肯接，江湛轻笑，把咖啡放在景妍前面的茶几上。
“景妍，趁这几天我们都有空，补习外语好吗？你很久没和我学外语了。”
景妍猜不出江湛究竟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索性咬着嘴唇沉默不语。
江湛就喜欢她这个样子，喜欢看她纠结，绞尽脑汁地回避问题，思想来回摇摆。这才是一个真实的女孩子的反应，那些连微笑都训练好角度的大家闺秀们太假了。
江湛开了半个小时的视频会议，会后就在笔记本电脑上忙着处理公务。一边忙着，一边时不时地瞄景妍一眼。
景妍被他安排躺在沙发上休息，还盖上了薄毯。大概是不愿意在陌生人面前四仰八叉地躺着，她自己坐了起来。
咳嗽时，应该是怕视频那边的人听到，景妍用两只白嫩的小手捂住嘴，尽量不发出声音，那倔强、懂事的小模样让江湛更加怦然心动。
晚上十点多，到了要睡觉的时间。江湛拿过来一个毯子，放到沙发上，然后走向坐在轮椅上的景妍。景妍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头一直低垂，紧张得直哆嗦。
江湛俯身要抱起景妍，她大喊一声：“你别碰我。”
江湛整个人定住了。他在景妍面前缓缓地蹲下，看着她的脸，眼神平静又温暖。景妍紧张地喘着粗气，回瞪他，眼睛里写满怨恨和防备。
“景妍，白天我答应过你的，我一定会做到。我只是想扶你上床休息。今晚你睡床，我睡沙发。”
“这里房间那么多……我不会自杀的……”
景妍开口想撵走他。
“你需要照顾……”
江湛不给她再次拒绝的机会，抱起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再把拐杖放到床头，轮椅也推到床头不远的地方。自己躺到沙发上，盖上毯子。
景妍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她怎么能睡得着？翻来覆去地折腾。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听到那边传来细细的鼾声。知道她折腾累了，睡着了，江湛闭着眼睛，嘴角露出一抹轻笑。
第二天清晨，景妍醒来，床边椅子上是倒好水的洗脸盆。江湛看她醒来，把毛巾放水里投好，要给景妍擦脸。
“我去洗手间洗。”
景妍拄着拐杖，站起身。江湛拦住她，把毛巾递到她手里。她接过毛巾，走进洗手间。
早饭后，江湛把景妍推到书房，桌上是她平时学习的书和资料，是保镖刚刚送过来的。
“今天上午先补习一个小时的德语，十点钟我还有个视频会议。”
景妍不想和他学习，找借口推托：“我很累，我想休息。”
“那好，我办公，你就在这里休息好了。”
江湛递给她眼罩和耳塞，景妍倔强地不肯接。没办法只能直接给她戴上，又把她抱到沙发上，盖上毯子。景妍不好再说什么，毕竟是她提出来要休息的，只能静静地躺着。
景妍还是不习惯在陌生人面前躺着，又坐了起来。和江湛共处一室，她浑身不舒服。于是也没摘下眼罩和耳塞，就这样被毯子簇拥着下半身坐在沙发上。
一直看着她的江湛哑然失笑。这个小女孩真好玩。
午饭时间到了，江湛停下手里的工作，走到景妍身边，把她抱上轮椅，推到餐厅，拔下景妍一只耳朵上的耳塞，“你是打算戴着眼罩吃饭吗？”
听到他说的话，景妍把另一只耳塞和眼罩拿了下来。
江湛仍旧先给景妍盛了一碗汤，一小碗米饭，又每道菜给她夹了一点儿。景妍吃得还是不那么自然。
江湛也很纳闷，他知道景妍对自己十分抗拒，不愿意和他一起吃饭，对眼前的美食也不感兴趣，可是她吃饭的样子就是很香很认真的感觉。
菜里的花椒粒、香叶、老一点的辣椒皮都被她吐了出来，和吃干净的鱼刺整齐地码在口碟里。豆角的弦也扯得干干净净，偶尔掉桌子上几个大米饭粒，还会小心翼翼用手抓起来放到嘴里。
江湛看过一些两三岁的小朋友吃饭的视频，景妍简直和他们一模一样，吃得津津有味，可爱无比。唯一不同的是，景妍明明是哭丧着脸，满脸的不开心，吃东西却吃出享受大餐的感觉。
江湛看得直愣神，景妍的活色生香是独特的，越来越吸引他。
饭后，稍微休息了一会儿，江湛把景妍推到主卧室里睡午觉，他照样躺在沙发上。
下午，景妍被江湛的电话声吵醒，是他在卧室外和病人家属商量手术方案的事。应该是病人不太相信手术的主刀医生，想让江湛亲手做，可是他的伤没法确定完全恢复的时间。江湛一直在耐心地宽慰病人家属，让他们相信这次的主刀医生，再等下去会对病人不利。
听得出来，他业务能力和沟通能力很强，虽然态度温和，语言却是掷地有声，不容辩驳。最终，病人家属答应由那个医生做手术，江湛在场监督和指导。
紧接着，又有几个电话进来，都是找他做手术的。江湛一直语带笑意解释：他最近右胳膊受伤，做手术如果没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是对病人的不负责任。
听得出来，电话对面的人都是达官显贵，江湛对对方的称呼都是某某长、某某总、某某夫人，应对的得体又不卑不亢。
景妍暗自觉得过意不去，要不是为了救她，江湛也不会受这么严重的伤。他的伤口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痊愈，会不会影响他以后给病人做手术？
江湛打完电话，看到景妍已经坐起来，就问她：“是不是吵醒你了？”
景妍下意识地摇摇头。
“那我们一会儿补习一个小时的德语。”
“我不想补习。”景妍小声拒绝。
“和你想不想学没关系，主要是我想教。”
江湛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景妍尴尬又无奈地低下头。接着被推到书房的大书桌前，江湛递给她一盘切好的水果。
“你要多补充维生素。吃完，我们开始补习，嗯？”
江湛的语气和在观澜国际时一样，像一个大哥哥，温暖、平和，景妍却完全不能像以前一样面对他。她觉得自己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往下拉，而且越拉越深，完全没有反搏的能力。
“我很累，我要休息。”
景妍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出更好的推脱理由，她只能说她累。
江湛用小叉子叉了一块水果递给景妍，她不接，江湛讪讪地放回盘子里。
低头沉思了一下，江湛将景妍的轮椅拉正，和她面对面地坐着，
两手分别放在轮椅两边的把手上。
“景妍，差不多一年以前就是我在给你补习法语、德语和意大利语，你现在为什么要放弃这样的学习机会呢？”
见景妍低头不说话，他又继续说道：“过去的人、过去的事都已经是过去时了，我们不能一直活在过去的光环和阴影里。”
景妍眼里顿时一片汪洋，提到过去，好的坏的都难以面对。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
看到景妍又一次哭得梨花带雨，江湛握住她的双手。
“景妍，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呢？我很早就喜欢你了，比顾瀚还
要早。你自己想想，相识之初，我们三个人里是谁最先对你释放善意？难道不是我吗？你不是也一直最信赖我吗？
景妍，别犹豫了，做我的女朋友，好吗？我能给你最好的生活，我能保护好你。”
除了哭，景妍找不到更好的面对江湛的方式。过去她对江湛崇拜又尊敬，现在恨他还有点怕他，她不想面对这个男人，却又躲不开。
看景妍哭得凶，江湛也不想再逼她。但是，刚才握住景妍的手她没有躲开，这应该算是良好的转变了吧？
他把景妍推到客厅里，一个坐在轮椅里，一个坐在沙发上，一起静静地看着落地窗外的蓝天、白云、大海，谁都不说话，手机里放着韩国的艺术歌曲：《依恋时间》、《初恋》、《缘》、《江畔春天》、《残香》、《迎接》、《就像莲花随风一样》……
悠扬的歌曲一首首地播放，都是景妍的专业要学要唱的。
江湛难得这么清闲，不接电话，不处理公务，陪着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安安静静地度过一整个下午的时光，这就是他一直想要的生活。
听着这些好听的歌曲，在温暖阳光的照拂下，景妍的心绪平静了不少，晚饭也吃得多了一些。
晚上，景妍自己拄着拐杖到洗手间洗漱好，回到卧室自己一点点的蹭上床。江湛知道她不想让他抱着上床，但是也没明确反对自己和她一个房间，这也算一点进步吧。
江湛帮她把被子拉好，把拐杖和轮椅都放到景妍最顺手的地方。
还是和昨天一样，景妍折腾了一阵子先睡着了。
江湛确认她睡实了后，蹑手蹑脚地走近她床边。以前他一直不太理解古人用“面若中秋之月”形容一个人是什么样的赞美。今天看到熟睡中的景妍，这份美好一下子具象了。
肉嘟嘟的小脸蛋，饱满的额头，挺到恰到高处的鼻子，红润的嘴巴微微张开，唇线清晰得如画好的工笔，皮肤如婴儿般白皙透亮，似乎吹弹可破，饱满、皎洁、柔和、慈祥。
想起路一鸣说景妍大胖脸，是“神秘的大佛”，他难以自持地笑出声来。
这时，景妍翻了个身，江湛吓得几步跑回沙发上躺下，盖上毯子，闭上眼睛。毯子下的双手捂住跳动异常的心脏，暗自庆幸刚才是光脚，不然穿拖鞋哪有这么利落？
万一摔个跟头，发出声响，景妍一定会坐起来怒气冲冲地瞪向他。脑补了一下那个小眼神，他再次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