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过大，风无疾招呼李长弃去关上窗。
苍飞鸿左右走了走，看了看一旁的李长弃，又上下打量一番风无疾，摩挲着下巴一脸疑惑。
“我看你也没什么特别的啊，身患重疾不说，这弃忧堂也挺普通，为什么他们让我来调查你？”他挠了挠头，奇怪极了：“真是奇怪啊…”
风无疾一摊手，面露无辜，附和道：“是啊，我就是个市井中最平平无奇的普通人，有什么可以调查的？”
“我觉得，你们衙主真是奇怪。”
苍飞鸿想不出来，索性就不想了，他随意地摆了摆手，果断决定：“算了算了，反正今晚我就在你这块住下了，总得找出什么特别之处，回去禀告崔柳——毕竟，这可是我第一个任务。”
“话说，风堂主，你破案驱鬼的能力，真的很厉害吗？”他像是又想到了什么，突然来了兴致，好奇的问道。
“其实我是不信这世界上真有鬼的。”
“不然…”苍飞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没将话说完。
风无疾把玩着指尖的扳指，大堂内一时很安静，没人知道她在思索什么，也没人开口去问。
良久，她才抬起头来。
“这世间确实没有鬼，”她眸色渐渐微深，虽唇角微弯，笑意却不达眼底。
“因为，鬼藏在人心。”
“而我要做的，是帮他们驱心中鬼。”
*
夜色入深，暗意翻涌，风声渐歇。
直到被风无疾安排了住宿之处，苍飞鸿也没想明白她这句话到底意味着什么。
也许是他经历不够多，体味不到这世道中更多复杂苦涩的情感，也许是他自小生活在安逸的环境，看不到难处，更看不懂。
……
风无疾在打发走苍飞鸿后，可能是毒发的原因，她又感觉到有些精疲力尽，就在屋里一直睡到晚间。
待到月影朦胧，风无疾缓缓睁开眼，抬手按了按眉心，坐起身来。
她刚起身，就感觉头疼欲裂，心道果然酒不能喝太多。
她晃了晃脑袋，彻底清醒过来后，风无疾这才向门外唤了一声：“阿弃？”
话音刚落，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李长弃走了进来，“醒了？饭食已经准备好了，要现在就去大堂吗。”
“嗯，那便走吧。”风无疾随意应道，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等等，”他叫住她。
“风沙刚停，你畏寒，穿上这狐毛大氅吧，”李长弃熟稔地在屋内找到搁置的衣服，那是件赤色的狐裘，很是精致保暖。
他边给风无疾披了狐裘，边嘱咐着：“这几日天气不稳，便不要老往院外跑了。”
“好。”
夜雾弥漫，像一幅淡青色的幕布，罩住了这小小的阁楼，月色照在树影下的璧人身上，好不浪漫。
临近大堂之时，风无疾像是有所察觉，开口询问道：“弃忧堂有人来做客？”
“我找来了殷玄，准备给你看看这毒症，现在就在屋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皱了皱眉头：“还有那个苍家独子，恬不知耻的跑来蹭饭，嚷着喊着饿了。”
闻言，风无疾忍俊不禁，笑出了声：“嗤，那小子，咱们弃美人就多多包容一下吧。”
李长弃“嗯”了一声。
“不过今天他说的那些事，你貌似……”他看向风无疾，她面不改色，似乎并不在意。
李长弃敛眸，自知不该多问，说道：“罢了，你若不想提起，那…刚刚就当我没说吧。”
“倒是没什么不能说的，”风无疾笑了笑道：“走悲衙的崔柳和万奇影，对我来说应当是有恩的。”
“对你有恩？”他看向她，语中露疑。
风无疾没有看他，只是望向远方，眼底流露出一丝令人看不懂的情绪，“这份恩情，也欠了许久许久，没有偿还了。”
风无疾继续道：“你还记得，这几年来我一直托殷玄寻找的那朵八幽十二芳的下落吗。”
李长弃点头：“记得。”
风无疾垂下眼来，坦诚相告：“其实，那朵花，我是想给他们来解毒的。”
“……”李长弃蹙眉，蓦然停下脚步，握住了她的手腕：“所以，你找八幽十二芳的本意，是想找到它们之后，拱手让人？”
“你明明知道八幽十二芳有多难找，八幽十二芳顾名思义，是由八朵芳花组为的，我们现在甚至都不知道其中一朵的去向，你…”
风无疾耸耸肩，半开玩笑道：“是的，我确实是想救他们，毕竟是上辈子欠下的恩情，太深了，得还啊。”
“而且，八幽十二芳对我的毒也没有什么性质的帮助，不是吗？”
良久，李长弃缓缓松开她的手腕，道：“…我不知道你的过往，也不知道你到底欠他们什么。”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为了那几朵花，这么多年来，你不惜耗费自己的精力也要压榨时间来四处寻找这东西的下落。”
“阿弃，有话直说，你要讲什么？”
李长弃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郑重道：“我要说的是，风无疾，你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风无疾摆摆手，满不在意道：“知道知道，你这句话说了太多次了。”
“…...罢了，”李长弃叹了口气，摇摇头。
反正正如她所言，八幽十二芳对罗凰重浴此毒没有什么帮助。只要不涉及到她的安全，她想找什么、想给谁也无所谓。
他帮她就是了。
“你也不要多想什么那个天下第一的风长忧，我对她有情，只不过是因为她当年救过的芸芸众生中，也包括我。”
不知怎么想的，风无疾突然开口解释道：“她当年，把我从贼人的手下救了出来，让我得逃过一死，简直是我心目中的仙人。”
“而我的名字就是为了她而改…”她望向月色，感叹道：“其实，我原本姓湫，湫兮如风的湫。”
“我心怀远大抱负，想成为跟她一样的奇人，奈何我对武功一窍不通，所以只能成为个江湖中普普通通的人。”
她低低叹息道：“可惜，英雄自古命数短啊。”
李长弃扯了扯嘴角，无奈道：“…那救过你的人还挺多，湫无疾？”
他双手抱胸，语气玩味，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你之前的名字…也真是会取。”
风无疾点头认可道：“那可不，我的前半生一直在颠沛流离中度过，你说说，我这么惨还没内力，在江湖中怎么混？哪有什么立场可言？能活到现在啊，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不知不觉中，二人已经走到了大堂。
风无疾走进屋内后，入眼就看见苍飞鸿已经不客气的吃起来了。
倒是他的对面坐着一位散发男子。
男子的发色很淡，一副温润的面相，额前一银色花钿，散发出的气质贵气十足，令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世家之子。
他坐在椅上看医书，瞧到她进来，抬起那双清眸，礼貌的对她露出温和一笑，收起书来。
“二位来了。”
风无疾点点头，走到主位上坐下，招呼道：“先吃吧，吃完再说其他无关紧要的事。”
苍飞鸿连抬头都不带抬的，狼吞虎咽的吃着桌上的菜品，边吃边赞不绝口。
“我去，这到底是哪家的厨子做的，简直是太香了，跟酒楼里的一样美味！”他开心地大口大口的夹着菜。
“真是绝了！”说着，他竖起个大拇指夸赞道。
李长弃刚进来就看到自己给风无疾用心调作的膳食正在被一只猪拱，默默攥紧剑柄，冷笑着出声讽刺。
“将门的儿子，就是豪放。”
“嗯？”苍飞鸿动作一顿，他有些不明所以，这人怎么突然夸起自己了？
“呃…过奖了过奖了。”他尴尬地笑笑，继续专心夹菜。
李长弃倒吸一口凉气：“……”
真没想到，对面是个这么没眼力见的。
风无疾倒是没什么介意的，只是对着李长弃安抚性的笑了笑，示意他坐下，然后挑了些苍飞鸿没夹过的菜吃。
大堂内，众人一阵无言，殷玄因为来之前已经用过膳，也就喝了点茶，没在这里动筷。
倒是苍飞鸿，一直絮絮叨叨的，“哎呀，这个荔枝酒到底是谁酿的，这也太好喝了吧。”
“还有这个香酥焖肉，也太香了吧，这到底是谁做的？我一定得把他聘请回将军府当厨子！”
殷玄看向风无疾，眼中有稍许的疑问，只是出于礼貌，没有开口而已。
风无疾清咳一声，道：“介绍一下这位是晋炎的大将军，隐远苍家之子，苍飞鸿。”
“这位是俗药阁妙手回春的神医，殷玄。二位认识一下？”
“哦哦，您好您好，殷神医。”苍飞鸿点点头，率先打了个招呼。
殷玄还是那副温润的样子，他微微颔首，浅浅地对他露出一个笑：“苍公子，您好，幸得相识。”
这一番介绍，也算是给的苍飞鸿一个台阶。
李长弃落坐到他身边，再次讥讽出声，显然是没想给苍飞鸿面子：“苍家的子嗣，都如此无礼？”
“无妨，吃都吃了，斥责也没什么用，”风无疾道。
“对啊，你看看风堂主，多么明事理，你这个人啊，倒是刻薄的很！”苍飞鸿看向李长弃，眼神挑衅，他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暗戳戳的乐了。
“一见面就给我扔到地下…我呸！”
哦，原来是因为这个，苍飞鸿这副样子是等着为了摆李长弃一道呢。
风无疾唇角一弯，莫名被戳中笑点，微微明白了什么。
“你…...”李长弃显然也知道了原由，忍不住要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