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苍凉,冷风淅淅,疏雨潇潇。
风无疾在黑巷中独行,几缕发丝贴在脸侧,她向下压了压帷帽,将自己面容遮的更加严实。
本该空无一人的黑巷,远处出现一把黑色纸伞,雨滴落在伞面上,绽出一朵朵小水花。
一道修长的身影正从雨中步步走来,缓缓拉近——是位年轻的公子,披着一袭玄色大氅披风,名贵皂靴踩在脚下,周身透着贵气,长相凌厉,冷着一张脸。
两侧拥挤的墙檐在此刻成为了墨色的群山,他们巧遇在同一路。
两人皆向着相反的方向行走。
一步、两步、三步……
距离离得愈来愈近,黎应提着一盏烛灯,没有留意眼前的红衣女子,甚至连一分目光都未曾扫在她身上。
他们几乎沉入黑暗,巷内唯一的光源就是那盏昏黄的烛灯。
又是一步、两步、三步……
两人的距离远些了。
二人无比顺利地擦肩而过,风无疾默不作声地抬起眼,怀中本来握着匣子的手松了几分。
月光映在彼此的前路,再踏出十步,这场巧遇,便可完美的交臂相失。
而黎应在走出不远后,准备再踏出的步子却蓦地停了——
似有所感般的,微抬伞面,露出在冷雨下显得寒意深深的墨瞳。
他没有转身,却近乎与她同时抬起眼,冷声开口:“停步。”
声音不大不小,却能在这夜色笼罩下的空巷中回响连连,清澈的传入风无疾耳中。
雨雾薄薄相隔,朦胧了视线。
风无疾微微驻足,亦没有转身,声音轻轻:“公子,是在唤我?”
黎应回身相视,只冰冷地吐出几个字:“转身,抬头。”
女子身形一顿。
看着这熟悉的背影,黎应深吸了一口气。指甲死死掐入掌心,像是有人用针线在他的心窝上穿刺,每根神经都在狂躁着、尖叫着。
没有人可以与此刻的他感同身受。
我有所思人,仅隔十步遥。
他当然知道,如果真的是她,只要她想走,自己没有一丁点能拦住她的可能。
黎应紧紧盯着,红衣女子缓缓转过身,敛眸望着地面,素手轻抬帷帽,露出面容。
黎应呼吸一滞。
这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若说熟悉,也只有轮廓相似一些。
“…怎么了吗?公子。”女声带着一丝疑惑传来。
沉默。
良久的沉默。
黎应后退半步,有些颓废地摇了摇头:“不…无事。”
女子歪了歪头,没有深究,准备继续走出黑巷。
明月皎皎,街道萧瑟。黎应缓缓闭上眼。
风无疾仅差一步,方可踏出巷子,结束这场闹剧般的重逢之时——
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带着隐忍的喊声:
“风长忧!”
风无疾步伐微顿,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她微微侧首,迅速闪身躲过后面男人的攻击。
随后抬腿一踢,一脚踹在黎应胳膊之上!
酸痛感传来,黎应闷哼一声,不由得手心一松。下一刻,伞由风无疾抬手勾去,握在了手上。
“消失七年,你居然还敢来黎侯神府?”
话落,黎应猩红着眼,拔剑出鞘,猛地劈出毫无章法的一剑!
风无疾持伞立在原地,漠然地看着他拔剑迎上来。
黎应的剑携着滚滚气势,压的人几乎喘不过气。她则横伞于身前,剑刃与伞柄胶在一起,火花骤起!
两人在一片黑暗中对视上,一个红着眼眶,一个毫无波澜。但手上都暗自较着劲,似乎回到了还是年少之时。
偏偏黎应最恨的就是她这种眼神,无论什么时候,什么情景,这个人都能这般淡定自若,永远不会由他人、乃至自己的情绪操控,令人看不透彻。
“风长忧,将八幽十二芳还回来,你方可离去!否则...…”
否则,我死也要留住你。
其实黎应想问的有很多,七年来她去了哪里,都做了些什么,为何消失,为何回来后换了一副面容。甚至一改心性,要与曾经害死自己弟弟的人为伍。
为何,要一次次地站在他的对立面。
但他又清醒地知道,彼时的他,没有资格和身份问更多。
“…抱歉,今日,八幽十二芳,我势必要带走。”说话间,他们已然过了十几招。风无疾加重力道,击的黎应后退几步,虎口发麻。
大雨滂沱,似乎将黎应的心都浇透了一般,只觉心头冷寂。
“呵...那我也说过,再次相见,你我为敌!”话落,他猛然再次抬剑,直奔面门!
风无疾蹙了蹙眉,运起三成内力,不再出手留情,准备一击定局。
但刚一抬手,她便觉得心口绞痛,眼前阵阵眩晕。
风无疾手腕一翻,将攻击转为抵挡,还在这种疼痛下,分出神来,心想这毒发来的真不是时候。
她额头冒出冷汗,咬破舌尖,强行让自己保持清醒。
黎应剑法如刀,剑影、风声混杂在一起。连续几招来回是防守、进攻后,风无疾眼前再次一黑,一时的失神间,帷帽落地,剑刃已然架在脖间!
“风长忧,你就是个骗子。”黎应手执利刃,眼眶通红,恶狠狠地吐出几个字。
风无疾闭了闭眼,只觉得眼前越发灰暗,以至于没听清他这句话,只重复道:“黎应,八幽十二芳,今天我要带走。”
七年之久,黎应早已心如磐石。不似当年,有一点事就轻易的情绪外露。
他手段狠戾,对待谁都不留一丝情谊,就是因为当年这样远超同龄人的手段,他才得以让众人恭恭敬敬地喊他一句:黎大侯爷。
但今夜,他却似回到了年少时期的自己。引以为傲的铁石心肠,在这个人面前,溃不成军。
“这东西,原本在你眼中不值一提。”黎应威胁似地将剑贴近了她脖间:“所以,你要夺八幽十二芳,要拿去做什么?!”
见她久久不语,他补充道:“若你不说,我将你抓入府内,亲自...审问盗贼!”最后一句,他加重了语气。
“...你若还在怪我,现在就可以下手。”
“你!”黎应哑然。
“你觉得我不敢?”他嘶声道:“风长忧,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别忘了,是你欠我一条命!”像是想起了谁,他心抽痛般地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黎应想从她那双冷漠的眼中,窥探到一丝情绪。却沮丧的发现——毫不可能。
但也是这细致的一番观察,他才注意到了面前人不太好的状态。
风无疾闭着眼,额上冒着冷汗,垂着的手攥成拳,微微颤动着。
黎应持剑的手下意识一松,剑跌落在水坑里,溅起不小的水花——从他们过招开始,他就发现了她的力不从心。
换作以前,他们三招不过,自己就会败了,但这次却足足过了十几招有余。
难道,当真如传闻所言,风长忧坠入八里崖是因为受了重视,这才敌不过涂鸠派。所以七年未归,是因为伤了根本,在养伤?
风无疾掩唇咳了几声,张开掌心时,已是满手鲜红。
这一幕清楚的映在黎应眼里。
风无疾没有看他,只是反手从衣袖中掏出匕首,一下撸开袖子,便要划开皮肉!
黎应瞳孔骤缩,一把上前握住她的手腕。
“你做什么?!”他冷声质问。这一切太过突然。
“黎应,我这一命可以还于黎玉,但不会是现在。所以,松手。”风无疾唇瓣上沾着血,却显得异常平静,仿佛刚刚咳血的不是自己。
她已然做好他不松手的准备——一手刀便劈晕他。
但黎应却真的松开了。
他如墨般的眸子映着危险,道:“…我当然不会让你死,你这条命,若要还,也该是我亲手拿。”
没了阻碍,风无疾抬手便是一刀下去,利落划开手臂上那道狰狞的旧疤!
随着这一刀下去,鲜血立刻从伤口处涌出,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地面,染红了水洼。
血珠溅起的瞬间,似在空中凝成一支冷箭,刺痛了双眼,逼他侧过头去。
盯着地上砖瓦,男人不解又迷茫,困惑地想:这个曾经可称为天之骄子的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风无疾靠着墙,闭眼轻喘着,被汗浸湿的额发贴着脸颊,手臂无力地垂下去,任由血痕肆意流淌。
雨还在下,青灰的檐角落着雨珠,像一方晶莹的珠帘。
待疼痛渐渐平缓,风无疾这才睁开眼。
“你……”黎应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嗯。”手臂上的血已经干涸,风无疾收起匕首。
“所以,该给我一个解释了吧。”黎应冷着脸,强迫自己不去注意她的手臂。
他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眼前的人,与自己隔着的是千山沟壑,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纵然她再怎么样痛,都与自己无关。
他该怪她,恨她,但不能心软。
“如你所见。”风无疾平静地阐述:“中了点小毒,可能...活不久了?”
“你说什么活不久…”黎应不敢置信,立刻攥住她另一只手腕,释放内力感知。
但得到的结果,是风无疾没有骗他。
“可你,不是会百新火功法?那内心功法可解世间万毒。你体内的这毒是何方神圣,连你也无能为力?”
风无疾笑了笑,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