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灼华睁大眼睛,程牧昀他们干的事情,逃不过许识秾的眼睛,这很正常,但是许识秾为什么要把她也划分进去?
就因为她非要跟着陈鹤德一起去东州?
“对付东瀛人,程牧昀和陈鹤德的本事,尚且能够应付。但是动罗家,乃至上面的人,就不是你们能承担的后果了。”
我去!许识秾连这都知道。
许灼华感觉自己像是被雷劈了一样。
许识秾连程牧昀跟陈鹤德联手都知道。
年近五十的许识秾,看着许灼华震惊的脸,轻笑一声,“每天在我的地盘上游走,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不想管而已。”
许灼华问道:“那您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既然不想管,为什么要在许灼华的面前提起?
许识秾负手从桌子后面走出来,似乎有满满的自信,“因为他们都很安全。就算真的招惹了上面的人,程牧昀身后有东州军,陈鹤德身后有法租界警署局长朱执水,梁绍尊身后是梁家,许家也会保全老二。”
这样看来,每个人都不会遇到危险。
许灼华故作轻松道:“这不是万无一失吗?”
许识秾皱眉看向许灼华,眼睛里的无奈和悲戚一齐流露出来,“非也。程牧昀是他们之中最容易被人泼脏水的人,你作为他的妻子,难逃其咎。”
许灼华知道许识秾给她玉佩的深意了。
万一司家报复程牧昀,那么到时为了保全其他人,陈鹤德、梁绍尊还有许积信,就会跟程牧昀划清关系。
然后就像是历史上的一样,程牧昀一个人承受后果,他的妻子被报复。
许识秾给她玉佩,是想到时给许灼华逃跑的机会。
毕竟东行南线罗网密布,她带着玉佩,能跑的地方多了去。
但是许识秾为什么要这么做?
许灼华看着自己这个陌生的养父。
许识秾就这样笑着看着自己的养女,诚实地说,他对这个女儿多是亏欠,自从接到家里,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
送到尼姑庵里之后他就再也没管过,把人接回来,也是因为许明华不想嫁给程牧昀。
是许家亲手将她推进了程家的火坑里面。
短短半年的时间,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搬到新海城之后,他的思想也没那么封建,才看到许灼华身上的勇敢和无畏。
许识秾不得不承认,许灼华跟许家的孩子一样,甚至更像他年轻的时候。
所以他充满了愧疚。
许灼华眨眨眼睛,有些不自信地道:“程牧昀会保护我的。”
许识秾心疼地笑了笑,“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现在程牧昀已经开始接近罗云樵了,你敢确定他可靠吗?”
许灼华感觉全身的血液凝结在胸口,她心痛得难受,这几天程牧昀对罗云樵的殷勤就像一根刺扎在她心口。
猛地被许识秾揭开,许灼华微微有些气愤。
她承认很多男人都靠不住,但她坚信程牧昀不是那样的人。
“不会的,程牧昀不会跟罗云樵怎么样,我们俩之间的感情我有信心。”
许识秾拿起桌上的玉佩,塞进许灼华冰凉的手里。
就算许灼华的嘴硬,身体的颤抖也出卖了她。
作为二十一世纪的女人,她深知依靠男人的危险,却在这里不得不顺应时代的潮流,低下头颅。尽管她已经精挑细选、深谋远虑了很久。
貌似还是失败了。
“拿着吧,总会有用到的时候,男人的感情能不能靠得住我还不知道吗?等程老爷下葬了,你看看程牧昀会不会去罗家提亲?说白了,利益捆绑罢了,你要是把命丢在里面,实在是太不值得了。”
许灼华猛地抬头看向许识秾,“你说什么?程老爷子下葬?”
许识秾挑挑眉,“你不知道?你还没回程家?”
许灼华的心脏在狂跳,她紧紧握着玉佩,企图找到一点可怜的安慰,“没回去。”
许识秾道:“唯一陪在身边的孙女意外摔死,程老爷子病了很久了,三天前撒手人寰了。”
“许家真是家门不幸……程夫人还病着……”
他还说了什么,许灼华只听到脑子里嗡嗡的轰鸣声,许识秾说的话她一个字都没听见。
按照计划,三天前,正是梁绍尊跟着宫田竹次郎回到新海城的日子。
她曾在程文筠墓前开玩笑,让程文筠使使劲,把程老爷子带走,梁绍尊还在她身后笑来着。
她很难不把程老爷子的死联系在梁绍尊的身上。
那么,此时此刻,程牧昀应该已经回了程公馆,他该怎么面对这些事情?
许灼华猛地打开书房的门,快步跑了出去,许识秾在她身后大喊:“管家,备车,送大小姐回去!”
车子在路上疾驰着,许灼华坐在后座上,紧紧握着手中把的玉佩。
她不敢想,程老爷子到底是病死的,还是被梁绍尊害死的?
她对梁绍尊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但是心底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叫嚣:“是梁绍尊杀了程老爷子!”
底层出身,成为替身的日子里被所有人看贬,遇见一个把他当做救命稻草的人,他是那么珍惜那么爱,赌上自己的命,却在最接近她的时候,彻底失去。
梁绍尊没疯,许灼华就已经谢天谢地。
原来他早就疯了,只是一直在忍耐,在计划。
那么现在报仇了,梁绍尊会怎么办?
他还能做回梁家的公子吗?
一个恐怖的念头突然浮上来,梁绍尊会不会自寻短见?
数九隆冬,许灼华的手心却像是水洗了一样。
如果梁绍尊真的杀了程老爷子,程裕光肯定不会放过他。他威胁过梁处长,梁家也不会再保护他。
那么面对必死的结局,梁绍尊会怎么做?
死在最爱的人身边吧。
许灼华抬起头,对着开车的人说道:“去程家祖坟。”
许灼华赶到程家祖坟的时候,将近傍晚,簌簌冷风吹着,巨大的牌匾在昏暗的夕阳下,处处透着诡异。
强忍着恐惧和寒冷,许灼华大步走向程文筠的墓地。
脚下踩着的残枝咔咔作响,许灼华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从最大的墓碑前绕过去,在程文筠矮小的新坟前,许灼华看到了一个佝偻着的身影。
那人戴着帽子,头垂得很低,双手支撑着身体,跪在墓前。
好像一尊肃穆的雕像一样,静默无声,流淌出深深的悲伤。
“梁绍尊?”许灼华试着喊了一声,男人没有任何反应。
就算周围的光亮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许灼华还是看到梁绍尊睁着眼睛,只是没有任何回应而已。
“梁元复。”
男人终于有了动作。
他先是眨了眨眼睛,然后僵硬地扭头,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许灼华吓了一跳,梁绍尊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要不是他眨了眨眼睛,她都以为在她眼前的是一具尸体。
梁绍尊回神了很久,貌似在回忆着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哑着嗓子问道:“你怎么来了?”
看梁绍尊颓废的样子,许灼华就知道自己猜得没错,但他还是想听梁绍尊亲口承认。
“程老爷子是不是你杀的?”
闻言,梁绍尊轻笑一声,手臂撑着身体想站起来,似乎跪的时间太长腿麻了,他坐在地上,手腕搭在了膝盖上。
“是我,”梁绍尊脸上带着满意的笑,眼里逐渐冒出精光,“他早就该死了,让他活到这个时候已经是便宜了他。”
许灼华皱着眉,感觉心头压上块巨石,心疼地看着梁绍尊。
梁绍尊的眼里闪着泪光,抬手狠狠擦掉眼泪,看了一眼许灼华,轻笑道:“这是我自己选的路,大不了就是一死,能文筠在奈何桥上再见一面,我这辈子值了。”
许灼华眼中透出深深的忧虑,“反正他已经病了,马上就要死了,你何必把自己搭上?”
梁绍尊的眼神变得很凶残,“他不舍得死,砸钱买药,补品流水一样吃掉,病情早就好转了。”
所以再也忍受不了,他就算豁出去自己的命,也要杀了程老爷子,给程文筠报仇。
或许是年纪不够,许灼华无法想象一个人会爱另外一个人胜过爱自己。
甚至于,抛弃生命。
但转念一想,自己不也是这样?
甘愿嫁给程牧昀,就算知道历史不能被改变。
一样的飞蛾扑火,谁又有资格可怜谁呢?
许灼华向着梁绍尊走近一步,柔声说道:“你想过文筠吗?你觉得她是想你死还是活?”
闻言,梁绍尊抬起头,眼泪婆娑地看着许灼华。
“文筠被困了一辈子,她有没有跟你提起过外面的世界?”
梁绍尊的眼睛亮了一下,许灼华心里一喜,有戏!
她继续说道:“有的吧。我跟文筠说,东州有很多湖,还有海,她很向往,想要乘船游水,还想游山。文筠做不到,你能替她去看看吗?”
梁绍尊皱眉看着许灼华,没有说话,但是透过他的眼神,许灼华看到了希望。
他刚才的眼睛,似一潭死水,现在已经泛起了涟漪。
一颗饱满的泪从他的眼角滑落,砸在地上,两人都能听到泪珠落的声音,梁绍尊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已经没有退路。”
忽然起了一阵风,裹着尘土从墓碑后面飞过来,从梁绍尊的肩膀上拂过,绕过许灼华吹向她的身后。
两人的视线追随着那阵风,猛然看到站在树下的程牧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