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深秋的m市垃圾场,腐烂的菜叶混合着医用针头在雨水里发酵。九岁的石宇峰光脚踩过碎玻璃,裤腿沾满褐色的泥浆,后腰别着的蛇皮袋已经装满易拉罐。
\"阿峰!这里!\"铁皮棚子后探出颗顶着鸡窝头的脑袋。陈冬抱着台缺了天线的收音机,镜片后的眼睛在雨幕里发亮:\"东区刚倒了两车医疗废品,绝对能找到...\"
话没说完就被刺耳的刹车声打断。三辆改装摩托碾过污水坑,红头发混混甩着铁链跳下车,链子末端拴着个瘦小的女孩。石宇峰瞳孔猛地收缩——是住在七号集装箱的哑女林小满。
\"听说这小哑巴是你马子?\"红发混混龙哥用铁链勒紧女孩脖颈,看着她脸色涨红却发不出声音,\"这个月保护费该交了,小瘸子。\"
石宇峰的右腿神经性抽搐,这是去年父亲被沉江时留下的后遗症。他攥紧生锈的钢管,突然听到垃圾山传来金属碰撞声。转头刹那,半截青铜戈头从废品堆里滑落,刃口暗红血渍在雨水中晕开妖异的纹路。
疯女人的尖叫刺破雨幕。
石宇峰浑身湿透地冲进集装箱时,母亲正用指甲抠着生锈的铁皮墙。墙面上歪歪扭扭刻满\"青铜眼睛\"四个字,泛黄的婚纱照被她攥在胸口,照片里穿警服的男人左眼位置有个焦黑的洞。
\"他们来了!青铜色的眼睛在看你!\"母亲突然扑上来,指甲在他脸上抓出血痕。石宇峰熟练地掰开她手指,将捡来的半块馒头塞进她嘴里。那张总在深夜啜泣的嘴终于安静下来,却仍死死盯着他藏在床底的蛇皮袋。
袋子里青铜戈头泛着幽光,刃口血迹像条盘踞的蜈蚣。石宇峰想起三天前的雨夜,自己就是握着这件凶器,躲在垃圾山后目睹了父亲的惨剧。穿黑风衣的男人将父亲按进水泥桶时,领口露出的青铜吊坠刻着同样的眼睛图案。
腐臭的医疗废物堆突然震动。
陈冬的改锥戳进生化垃圾桶缝隙时,锈蚀的桶盖突然炸开。成箱的玻璃药瓶倾泻而下,石宇峰拽着他滚进废轮胎堆,看着针管在雨中划出银亮的弧线。某个深棕色药瓶摔碎在脚边,标签上\"丙泊酚\"三个字被污水浸透。
\"好东西。\"陈冬捡起未开封的针剂,镜片反光遮住了眼神,\"龙哥最近在找这种麻醉剂...\"话音未落,集装箱方向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摸向腰间——石宇峰握着磨尖的钢管,陈冬口袋里传出弹簧刀咔嗒声。
林小满的布鞋陷在泥里。
红发混混拽着铁链狞笑,突然被什么东西砸中后脑。半块板砖碎成粉末,石宇峰单腿蹦着捡起第二块砖头,右腿不自然地扭曲着。龙哥抹着后颈的血转身,看见瘸腿少年背后站着抱收音机的眼镜仔。
\"找死!\"铁链呼啸着抽向石宇峰面门,却在半空被钢管架住。陈冬突然举起改装过的收音机,刺耳的电流声炸响,龙哥捂着耳朵踉跄后退。石宇峰趁机扑上去,钢管尖头扎穿对方手掌,铁链当啷坠地。
林小满突然睁大眼睛,脏兮兮的手指指向垃圾山。石宇峰转头看见三个黑影正在翻找医疗废物,其中一人拎着的塑料袋印着\"永鑫化工\"。他认得这个标志——父亲被沉江那晚,停尸房运尸车上也有同样的图案。
暴雨冲刷着青铜戈头的血槽。
石宇峰缩在铁皮棚里,听着集装箱方向母亲的呓语。陈冬正在拆解捡到的汽车变速箱,油污手指捏着青铜戈头比划:\"这东西起码是战国货,但是新近沾的血...你看这血丝卡在铜锈缝里。\"
突然响起的警笛声让两人僵住。三辆警车径直穿过垃圾场,停在永鑫化工的运输车前。石宇峰看见穿皮衣的男人下车和警察握手,领口闪过的青铜吊坠让他呼吸停滞——和那晚沉江的黑衣人戴着同样的眼镜挂坠。
林小满湿漉漉地钻进铁棚,在陈冬的作业本上快速写字:\"龙哥说要烧了七号集装箱\"。石宇峰盯着她脖子上的淤青,突然抓起青铜戈头。刃口倒映出他充血的眼睛,恍惚间看到父亲被水泥封住的尸体在江底睁开双眼。
当夜的火光照亮半个垃圾场。
石宇峰背着母亲逃出集装箱时,烈焰已经吞没了刻满字迹的铁皮墙。龙哥站在油罐车旁狂笑,手里的汽油桶印着永鑫化工标志。疯女人突然挣脱怀抱,举着婚纱照冲向火场,燃烧的照片灰烬里,父亲警服上的编号在火中显现:0317。
\"按住他!\"陈冬的吼声惊醒石宇峰。三个混混正把林小满往油罐车方向拖,女孩的布鞋在泥地上划出深深沟痕。石宇峰摸到后腰的青铜戈头,冰凉的血槽纹路贴合掌心,仿佛沉睡千年的兵器在此刻苏醒。
当消防车的鸣笛混着警笛传来时,龙哥的惨叫声划破夜空。生锈的戈头插在他大腿根部,石宇峰脸上溅满温热的血,背后是燃烧的集装箱和疯母亲的狂笑。陈冬趁机拉响自制燃烧瓶,永鑫化工的油罐车在爆炸中化作火球。
翌日清晨的少管所会见室。
女警的圆珠笔敲着笔录本:\"为什么袭击龙浩天?\"石宇峰低头看腕间的手铐,铁灰色金属让他想起青铜戈头的颜色。会见室铁门突然被撞开,浑身缠满绷带的龙哥嘶吼着扑来:\"小杂种!老子的毒品全烧光了!\"
石宇峰被按倒在地时,瞥见龙哥脖颈处的青铜吊坠——眼睛图案的瞳孔位置,赫然是父亲警服编号0317。他咧开带血的嘴角笑了,终于读懂了母亲刻在墙上的诅咒:那些长着青铜眼睛的怪物,早就在肮脏的雨夜里撕碎了光明。
少管所的白炽灯管滋啦作响,石宇峰盯着手腕上泛青的淤痕。审讯桌对面的女警韩冰把钢笔转得飞快,警徽在领口闪着冷光。他突然注意到她胸牌编号尾数0317——和父亲警服编号一模一样。
\"永鑫化工的运输车爆炸案,你参与多少?\"韩冰的圆珠笔尖戳在笔录本上,墨迹晕染成眼睛形状。石宇峰喉咙发紧,掌心还残留着青铜戈头的纹路触感。三天前那个雨夜,他亲眼看到这串数字烙在沉尸的水泥桶上。
铁门突然被踹开,裹着绷带的龙哥瘸着腿冲进来,脖颈的青铜吊坠随着动作摇晃:\"小杂种!老子的货值三十万!\"石宇峰瞳孔骤缩,吊坠瞳孔位置刻着的\"0317\"在灯光下泛着铜绿,和父亲警服编号严丝合缝。
陈冬在隔壁审讯室突然发出刺耳的笑声。透过单向玻璃,石宇峰看见他正用改锥拆解手铐,零件在桌面上摆成眼睛图案。这个机械疯子总能在绝境里找到乐子,就像当初用垃圾场废铁造出能打穿钢板的土枪。
暴雨冲刷着少管所外墙的涂鸦。
石宇峰蜷缩在禁闭室角落,指甲抠着水泥地上的裂纹。突然有石子砸在铁窗上,林小满苍白的脸贴着栅栏,手指在玻璃上画出血色眼睛。他扑到窗前时,女孩已经消失在雨幕里,只有个染血的布包挂在铁丝网上。
包里是半块发霉的馒头,裹着张永鑫化工的货运单。石宇峰借着闪电看清收货方——\"青铜古董修复中心\",而发货人签名处龙飞凤舞写着\"韩冰\"。他突然想起女警审讯时,钢笔在纸上无意识画出的青铜器轮廓。
隔壁禁闭室传来规律的敲击声,陈冬在用摩斯密码传讯:\"明早放风,雷豹进场。\"石宇峰攥紧货运单,听着雨点击打铁皮屋顶的声响。三年前那个同样暴雨倾盆的夜晚,父亲被按进水泥桶时,血沫在青铜吊坠上凝成同样的眼睛图腾。
放风场的铁丝网挂着未干的血迹。
石宇峰蹲在墙根扒拉稀粥里的砂砾,突然被阴影笼罩。身高近两米的雷豹端着餐盘坐下,囚服袖口露出半截泰拳刺青。这个曾在金三角打黑拳的巨汉,此刻正用不锈钢勺挖着墙壁水泥。
\"龙哥买通了狱警。\"雷豹的勺柄突然指向东南角,三个纹身犯人在磨牙刷柄,\"今晚医务室值班的是白夜。\"石宇峰手抖了下,米汤泼在陈冬昨天偷塞给他的电路板上——那个黑客疯子果然连监狱系统都能渗透。
放风结束的哨声响起时,雷豹突然掰断铁勺,把锋利的断口塞进他手心。石宇峰摸到勺柄刻着的细小数字:0317。这个编号像诅咒般缠绕着他,从父亲惨死到龙哥的吊坠,现在连新来的死囚都带着它的烙印。
午夜医务室的消毒水味里混着血腥气。
白夜的白大褂沾着碘伏污渍,金丝眼镜后的瞳孔在电脑蓝光中收缩。他手指在键盘上翻飞,监控画面突然定格在韩冰的办公室。石宇峰看到女警正在擦拭青铜器摆件,放大后的底座铭文与戈头纹路完全吻合。
\"永鑫化工每月向十二家少管所捐赠药品。\"白夜调出物流数据,红色光点在地图上连成眼睛图案,\"所有运输车都经过m市垃圾场。\"他突然剧烈咳嗽,袖口滑落的针孔在冷光灯下泛青。
医务室铁床猛地震动,雷豹撞开门滚进来,左臂插着半截牙刷。三个纹身犯人持磨尖的塑料棍冲入,领头的刀疤脸狞笑:\"龙哥问你喜欢哪种死法?\"石宇峰握紧雷豹给的铁片,突然看到监控画面里韩冰拿起个青铜爵——和父亲收藏的那只一模一样。
血滴在瓷砖上绽开暗红的花。
雷豹用床单勒住刀疤脸脖子时,白夜突然拔掉输液管扎进另一人眼球。石宇峰被按在药柜上,铁片即将划开动脉的瞬间,刺耳的警报声响彻走廊。韩冰带着防暴队破门而入,三个犯人突然抽搐着倒地,白夜指尖还残留着注射器的反光。
\"带走。\"韩冰的皮靴碾过带血的塑料棍,突然蹲下扯开刀疤脸的衣领——青铜吊坠赫然在目。石宇峰看到她瞳孔剧烈收缩,接着冰冷的手铐锁住他手腕:\"你认识陆沉舟吗?\"
这个名字让陈冬的电路板突然冒出火花。石宇峰想起垃圾场那晚,永鑫化工的运输车副驾驶坐着个穿校服的少年。那人袖口的铂金袖扣刻着\"陆\"字,正在笔记本上画着机械图纸——和陈冬改造土枪用的草图如出一辙。
探视室的玻璃映出扭曲的面容。
陆沉舟的定制西装与铁椅格格不入,他推过份文件时袖扣闪过0317的激光刻印。\"韩冰是我继母。\"财阀私生子指着《青铜器捐赠协议》的签名栏,\"她需要个替死鬼掩盖走私案,而你父亲...\"
石宇峰突然暴起,拳头砸在防弹玻璃上。监控摄像头转向的瞬间,陆沉舟用唇语无声地说:\"青铜会。\"这个在父亲日记里出现过的神秘组织名称,此刻像把钥匙插入记忆的锈锁。九岁那年父亲失踪前夜,日记本最后一页画着的眼睛图腾,正与所有青铜器上的纹路重合。
探视结束铃响起时,陆沉舟突然按住玻璃,掌纹与石宇峰的重叠:\"明天出殡仪式,我要你母亲的婚纱照。\"他转身离开的刹那,石宇峰看见他后颈隐约浮现的刺青——半截青铜戈头,与垃圾场捡到的那把完美契合。
火葬场的烟囱吐着灰白的烟。
石宇峰攥着假释文件走进灵堂时,韩冰正在给龙哥的棺材献花。这个三天前还叫嚣着要杀他的混混,此刻安静地躺在青铜纹路的裹尸布里。陈冬突然撞了下他手肘,示意外墙阴影里抽烟的雷豹——这个本该在禁闭的死囚,此刻穿着殡仪馆制服擦拭骨灰盒。
哀乐响起的瞬间,石宇峰看到了母亲。疯女人抱着烧焦的婚纱照缩在角落,照片里父亲警服上的焦洞边缘,残留着青铜熔化的痕迹。韩冰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她蹲下整理挽联时,领口滑出的青铜项链坠子,正是父亲最后握在掌心的那枚警徽。
骨灰盒落棺的闷响惊飞乌鸦。
陆沉舟捧着青瓷罐走向焚化炉时,突然有闪光灯亮起。穿校服的苏明镜举着相机后退,学生会胸牌在黑衣上刺眼地反光。石宇峰认出这是t市重点中学的校徽,而快门声惊动了韩冰腰间的手枪。
混乱中雷豹撞翻了香案,陈冬趁机把微型相机塞进棺材夹层。石宇峰扶着母亲退到廊柱后,发现苏明镜正在拍摄永鑫化工的送葬车队——每辆车的门把手都铸成青铜眼镜。疯女人突然尖叫着撕碎婚纱照,燃烧的碎片飘向焚化炉,在高温中显现出隐藏的化学分子式。
殡仪馆后巷的排水沟泛着油污。
石宇峰把母亲塞进陈冬偷改装的殡葬车时,听到了熟悉的电流杂音。白夜的声音从车载收音机里传出:\"韩冰电脑里有二十七个0317编号的死者档案。\"雷豹猛踩油门撞开路障,后视镜里苏明镜正被警察按在警车上,相机镜头对准他们逃离的方向。
林小满突然从纸棺里坐起来,沾满骨灰的手指在车窗上画出路线图。石宇峰认出这是通往垃圾场的暗道,三年前父亲就是在这里被青铜吊坠的主人推进水泥桶。殡葬车碾过碎玻璃的声响中,他摸到座椅下的青铜戈头——刃口新沾的血正缓缓渗入古老的血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