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冀州刺史府内，刺史陆晖、别驾辛辞，再加上魏郡太守朱奎，这几位出身江南的地方大员，正以近乎“头悬梁、锥刺股”的劲头，埋首于案前那摞得半人高的呈文之中，思考着该如何向洛阳汇报近期魏郡各地的种种异常。
若说什么事情，能让这邺城内最有权势的几人齐聚一堂，小会一开便是一宿，那还得是从几日前开始，就激增的恶性暴力事件。
陆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语气里满是费解与焦躁。
“你们说说，这算哪门子事？如今仓廪充盈、百姓有吃有喝，这般太平盛世，便是前朝历代也难寻。
怎么偏偏那么多人像中了邪似的，放着安稳日子不过？就因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对亲友邻里挥拳相向！偏还赶在这年底，我正要回京向陛下述职的节骨眼上，这不是添乱吗？！”
辛辞长叹一声，将刚刚拟好的电文草稿递到陆晖的手中，宽慰道:
“别多想了，许是这入秋以后天干物燥，大家的火气都比较大吧。”
陆晖也想不出什么别的解释来，只得无奈地点点头，默认了这个说法。
“罢了，忙活一宿，咱仨也别在这傻坐着了。不如出去转悠转悠，寻家馆子吃点东西，换个环境，也换换换脑子。”
辛辞与朱奎早已累极了，闻言皆是连连赞成，几人带着五六个随从便出了刺史府。
此时已是日上三竿，街上却没了往日的热闹，只有零星几个行人低头匆匆走着，连叫卖的摊贩都少了大半。
转了两条街，总算见着家开着门的胡饼肆，蒸笼里飘出的麦香混着胡麻油的香气，勾得人肚子是咕咕直叫。店家是对中年夫妇，见陆晖几人衣着体面，忙迎上来招呼道：
“几位客官里边请，刚出炉的胡饼，配着热鱼汤可是我们这条街上的一绝呀！”
三人环视一圈，见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便命随从守在店外，而他们三人径直朝着里间桌前走去，刚咬下一口外酥里软的胡饼，就听见店外传来“哐当”一声脆响。
“怎么回事？”朱奎放下汤碗，探头往外看去。
这一眼望去，他只觉胃里翻江倒海，刚咽下去的食物差点原封不动呕出来。
街边旅店的二层窗口，一对赤裸的男女突然直直坠落，“砰”地砸在青石板路上。不知名的黏腻液体混着血污溅得到处都是，连旁边的墙角都沾了大片浑浊的痕迹。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那两人竟像断了线却没散架的木偶，晃了晃扭曲的身子，竟真的撑着地面坐了起来。
其中男人抬起手，一根手指直直捅进自己额角的伤口里，一下下往里钻着，嘴角却咧开诡异的弧度，发出“嗬嗬”的满足笑声。
女人也是有样学样，指尖抠着脸颊上的擦伤，眼神涣散却透着股病态的亢奋，仿佛那钻心的疼痛是什么难得的嘉奖一般。
没片刻功夫，女人脸颊上的伤口已被她自己抠得血肉模糊，竟硬生生挖出个能看见舌根的大洞。她喉咙里的笑声混着气流从洞里漏出，“噗噗”的气音裹着血腥气，听得人浑身发寒。
而男人见状则是更加兴奋起来，他猛地停下手头的动作，沾满血污的手掌一把将女人按在黏腻的地面上，对着那个刚刚抠出来的洞做起了不可描述的动作来。
女人的笑声骤然拔高，尖锐地响彻整条街巷，与脸部传来的摩擦声混在一起，刺耳得让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店里的陆晖三人再也坐不住，猛地拍案起身，脸色比纸还白。
而守在店外、目睹全程的随从与店家夫妇，早已被这反人类的场景吓破了胆，双腿一软瘫坐在地，有人甚至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连尖叫都卡在喉咙里，只剩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陆晖拔出佩剑，试图上前命令二人分开，可却被辛辞给拦住。他已经看出来了事情在朝着他们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眼下最要紧的是将情况汇报到洛阳。
可还不等他将心中想法说出，就见他们附近的一个佝偻着背的老者突然便鼓起掌来，嘴里也发出了那熟悉又渗人的笑声，朝着陆晖他们张望过来。
辛辞被那道黏腻的视线盯得后背发寒，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猛地回过神，忙伸手攥住陆晖的胳膊，声音带着难掩的急促。
“使君！此事绝不对劲！要说这对男女是被鬼上身了的话，那现在看起来，这鬼上身倒是还出现了人传人的情况。
不如我们先回刺史府，将这边的情况向陛下汇报，然后在调州郡兵来镇压城内的怪象。”
陆晖紧握着剑柄的手松了松，听罢缓缓颔首，脸上的紧绷终于褪去几分。
“你说得在理。”
他说着转身，一眼瞥见瘫在地上、眼神发直的随从，弯腰将人拽起，抬手“啪”地一记耳光甩在对方脸上。随从吃痛，这才清醒过来，眼里的混沌渐渐散去。
“立刻骑马去州郡兵驻地！调一队轻骑，速去城外寻陈使君与柳使君，务必将他们安全接回刺史府中！若敢耽误片刻，出任何差池，我唯你是问！”
“是……是！”
那随从压根不敢在此地多做停留，他手脚并用地跨上马鞍，几乎是脚刚沾镫就猛抽一鞭，马蹄声如惊雷般，载着人朝着州郡兵驻地的方向疾驰而去。
陆晖三人见状，也不再停留，各自翻身上马，缰绳一紧，几匹好马便向着刺史府的方向奔去。风裹着街边若有若无的怪笑掠过耳畔，却没人敢回头多看一眼。
可刚到刺史府门前，三人的马却突然齐齐人立而起，前蹄腾空嘶鸣，任凭几人怎么勒缰绳都不肯往前半步。
府门石阶上，不知何时蹲了个不过七八岁的小女孩，背对着他们蜷成小小的一团，细弱的肩膀随着咀嚼动作轻轻耸动，嘴里类似磨牙的声响格外刺耳，像是在吃着什么坚硬的东西，那细碎的摩擦声裹着若有似无的腥气，在清晨的死寂里钻入耳膜，让在场的几人无不感到不寒而栗。
朱奎忍不住嘟囔道：
“谁家的孩子，怎么蹲在这儿……”
话还没说完，小姑娘像是听见了动静，缓缓停下动作，小小的脑袋一点点转了过来。
正午的阳光落在她脸上，几人这才看清，她嘴角沾着诡异的暗红，手里还攥着半个已经被啃的看不出原样的东西，而她那双本该清澈的眼睛，此刻竟翻着大半的眼白，直勾勾地盯着马背上的三人，喉咙里还滚出与先前那些怪人如出一辙的“嗬嗬”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