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勤政殿的路格外寂静,宫灯在风中轻微地晃动,跟随龙撵身后的侍卫脚步沉稳,在雪地上留了一排排脚印。
待走近勤政殿,内殿的窗纸透出的明亮的灯火,陌君鸿抬手示意停下,身边的人会意没有发出声音,轻轻地将龙撵落在地上。
守在门前的侍卫见陌君鸿走来欲要行礼,只见海申示意不要出声,便噤声跪下行礼。
陌君鸿悄然走进内殿,殿内烧了火炉,面上感到了一丝暖意,陌君鸿停下脚步,陌旸安静地坐在边上的案桌旁,他一身素色衣裳,全神贯注地阅览着手中的奏折,没有察觉有人靠近。
暖黄色的烛光轻轻摇曳,将他的身影投射在墙上,手中执笔,皱了皱眉,笔尖落在在奏折上快速地游走着,批注好便放在右手边上的案桌上。
又从左手边拿过新的折子,继续阅览。
陌君鸿的目光落在右侧那一摞摞批阅好的奏折上,足见陌旸已忙碌许久。
不知那折子上写了什么,只闻一声轻叹,便见他将那折子随手放在最右侧最高的那一摞奏折上,左手继而拿下一本折子。
陌君鸿抬脚走了过去,伸手拿起陌旸刚放下的折子,写的正是御史大夫李尚德参陌寒枭的内容。
陌旸抬起头,见是陌君鸿眸中闪过讶异,急忙起身行礼:“儿臣见过父皇,只是这么晚了,父皇怎么还未歇息?”
陌君鸿抬了抬手,将参陌寒枭的奏折随手丢回原处,陌旸眸光微闪,垂下的手掩在袖间微微动了动。
陌君鸿拿过陌旸批阅过的折子,认真地看了看陌旸写下的批注,看了几本,微微颔首,眼中满是欣慰。
放下手中的奏折,看到陌旸清瘦许多的面庞,心中五味杂陈,缓缓开口:“朕也是刚睡醒,人老了觉也少了,躺下没一会儿就醒了,怎么都睡不着,便想着过来看看。”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却又透着一丝关切,“你别只顾着埋头做事,也得注意自己的身子,给自己留些歇息的时间。”
说罢咳了两声,陌旸见状忙扶着陌君鸿坐下,想给陌君鸿倒杯水,却发现水早已冷了,旋即对门外道:“常福,备水。”
陌君鸿的目光在那些奏折上一一扫过,陌旸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在儿臣心中,父皇正值壮年,春秋鼎盛,精力充沛,定是日夜操劳国事才如此感慨。”
说罢眸光闪过一丝失落,“只怪儿臣学得慢,至今还没能为您彻底分忧,事事还需您亲力亲为,操劳至此。”
陌君鸿细细端看着陌旸,在这么多个儿子中,陌旸是他最满意的儿子,生性仁慈宽厚,孝顺恭谨,若无陌寒枭,他是最佳的储君人选。
陌君鸿站起身,不知不觉间,那个只有自己腰身高的人已经和自己齐高了,拍了拍他的肩膀,缓声道:“作为太子,你已做得极好。”
陌君鸿看着他青黑的眼圈:“随朕回养心殿吧,你我父子二人,许久没好好说过话了。”
陌旸微愣,看着陌君鸿的脸庞有些恍惚,母后在他们出生便故去,他小时候总做噩梦,半夜常哭,也是跟在陌君鸿身边后,才没做了那些噩梦。
只记得,每到晚上,他便自觉地抱上自己的枕头去找陌君鸿,许是母后故去,陌君鸿对他较为偏爱。
直至七岁,陌君鸿同他说,作为太子,你要学会独立。
但到晚上,他还是不敢睡,于是,抱着枕头爬上了兄长的床。
自那以后,他便再也没在养心殿歇息了。
陌旸想起以前的糗事,脸莫名一红,道:“父皇……还是算了吧,儿臣现在已经长大了。”
要是他今晚真的宿在养心殿,怕是明日宫里与朝堂都要热闹许久了。
陌君鸿倒是笑了笑,“放心吧,无人敢当面嚼舌根。”
“……”陌旸看了眼自己的父皇,他们是不敢当面说……
旋即又望向桌上未批阅完的奏折,心道,也罢,明日早些起来再看便是。
刚将热水送进殿中的常福看着迎面走来的皇上与太子,连忙跪下行礼。
陌君鸿看了一眼地上的常福,淡声道:“起来吧,外面风大,给太子拿件披风。”
“是。”常福稳着声线,连忙放下茶水,将太子的披风给拿来。
陌君鸿伸手接过,给陌旸披上。
“父皇……”陌旸欲要阻止,便听到陌君鸿道:“你自小就怕冷,每次染了风寒,就病好久。”
陌旸垂眸看着为他披上披风的手,再看向陌君鸿霜白的两鬓,还有眼角的皱纹,没再吭声,恍若他们二人,只是父子,不是君臣。
勤政殿与养心殿之间相隔不远,雪势变小,陌君鸿并没有乘坐龙辇,而是同陌旸一同往养心殿走去。
“父皇……”陌旸看着雪白的地面有些犹豫。
“无妨,走走也好。”陌君鸿叹道。
陌旸闻言只好点头,接过海申手中的伞,握着伞柄打开。
一伞二人,气氛较为融洽。
待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之后,一个太监打扮的人从阴影处悄然现身,只见他神色匆忙,一路朝着淑妃所在的寝宫赶去。
淑妃寝宫内殿,苏敏刚刚合上双眸,耳边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轻响,疑惑地睁开双眼,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一丝不安。
待门外回归寂静,苏敏坐起身:“夏荷。”
话音刚落,房门被人轻轻推开,夏荷轻步走了进来。
“娘娘,小顺子传话,皇上让太子留宿养心殿,他还看见……皇上亲手给太子系了披风。”夏荷压着声音。
“怎会?!”苏敏眉头紧皱,眸中尽是惊讶。
“不知道……那香药可以将人心底最在意最猜疑最恐惧的情绪无尽放大,连至亲至爱之间都可以反目成仇,按理说,皇上此时应十分厌憎太子,会不会是哪里出了差错?”夏荷眸中亦是不解。
“立即传信往秦国,务必要问清楚究竟为何。”苏敏咬了咬唇,紧紧攥着手中的锦被,冷声道。
“是!奴婢这就去。”夏荷应声后便退出了房门。
苏敏躺下,目光落在帷帐上,心中一阵烦乱。
如今陌寒枭功高盖主,手握重兵,身为帝王,哪个不会忌惮,陌君鸿不可能无一丝猜疑之心。
太子虽自小伴在陌君鸿身侧,但这几年来,太子羽翼渐丰,在朝中声望愈高,与陌君鸿偶尔也有政见不合,陌旸坚持的事更是从不让步,陌君鸿为此总是大发雷霆,故陌君鸿心中不可能对陌旸无一丝厌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