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启贤教授的拐杖尖刚敲到地面，沙发上的小情侣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男生手忙脚乱地去按电脑关机键，鼠标在《泰坦尼克号》的接吻画面上滑出歪扭的轨迹；女生抓着爆米花桶往怀里藏，几颗金黄的米粒“噼啪”掉在地毯上。
周婉柔的后槽牙咬得发酸。
她弯腰捡申请表时，瞥见教授灰格纹马甲下露出的深棕皮鞋——那是系里出了名的“铁面判官”标配，去年有个研究生把商业计划书写成散文，被这双鞋堵在办公室训了三小时。
“创业指导中心是恋爱剧场？”陈启贤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铜铃，拐杖尖点了点地上的爆米花，“下周社团招新，去情侣社登记，别占公共资源。”
小情侣抱头鼠窜时，女生的发带勾住了沙发扶手，红绸子晃了晃，“啪”地落在周婉柔脚边。
她弯腰拾起，抬头正撞进教授审视的目光。
“沈杰的申请表。”陈启贤指节叩了叩她桌上的文件夹，“我在走廊就看见你把‘未通过’三个字钉得震天响。”
周婉柔喉结动了动。
她想起半小时前沈杰说“有人等我成功”时的眼神，像块淬了火的钢，但话到嘴边又变了味道：“大一学生，项目是‘拼多多综合门户网站’，听起来像把淘宝、58同城、美团揉成一团。您看这用户留存率方案——”她翻开申请表，指尖戳在第三页，“全是‘情感绑定’‘校园情怀’，连基础的地推成本都没算清。”
陈启贤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纸面。
周婉柔看着他眉峰一点点拧起来，喉结跟着动了动——那是要发火的前兆。
果然，老人突然把申请表拍在桌上，震得马克杯抽屉“咔嗒”响：“好高骛远！”
“教授？”周婉柔有些意外——她以为会得到附和。
“你看这里。”陈启贤用拐杖尖挑起一页，“他写‘整合校园二手交易、兼职信息、外卖代跑三大刚需’，方向是对的。但问题在‘综合门户’四个字。”老人的指节抵着太阳穴，“大一学生攥着两万块启动资金，就想做覆盖全高校的平台？先不说技术团队，单是谈下第一家奶茶店的独家配送权，够他跑断腿。”
周婉柔的手指绞紧了红绸发带。
她突然想起沈杰离开时，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几乎要漫过“创业需谨慎”的标语——那影子里好像藏着团火，烧得人眼睛发疼。
“不过。”陈启贤突然翻开最后一页，“他的用户画像分析倒有几分意思。”他抬眼时，镜片后的目光柔和了些，“把‘未通过’改成‘修改后再审’，让他下周三带着地推成本表和竞品分析来见我。”
周婉柔接过文件夹，指尖触到沈杰写的“人生信条”，墨迹还带着钢笔的棱角。
她望着教授转身的背影，灰格纹马甲扫过门框时，突然想起沈杰说“有人等不起三个月”的语气——那声音太像她本科时的导师了，在实验室熬了七个通宵改论文时，导师也是这么说的：“有些数据，晚一天就是错过整个时代。”
沈杰走出综合楼时，额角还沾着点汗。
创业指导中心的空调开得太足，他刚才紧张得后背都湿了，此刻被风一吹，凉丝丝的。
他摸出手机看时间，屏幕亮起的瞬间，树荫里传来清甜的唤声：“沈杰！”
林佳悦从香樟树下走出来，浅蓝连衣裙的裙角沾着几点光斑。
她是上周刚转来经济系的插班生，听说高中拿过全国奥数银奖，可沈杰和她只在食堂打过两次照面。
“下午没课？”沈杰把手机收进裤兜，指尖无意识地蹭了蹭书包带——那下面还压着给父亲买的降压药，硬邦邦的药盒硌着大腿。
“特意等你的。”林佳悦歪了歪头，发梢扫过锁骨，“听陈景明说你和雅琴姐最近总忙创业，我在梅苑订了位置，今晚一起吃个饭？”她从帆布包里掏出张卡片，“新开的私房菜，老板是我表舅，给咱们留了酸汤鱼。”
沈杰的后槽牙轻轻咬了咬。
前世他也遇到过这种邀约——伍芷清的生日宴、张雅雯的庆功饭，最后都成了他当冤大头付账的场合。
可林佳悦不同，陈景明说她转系是为了照顾生病的母亲，连奖学金申请表都填得工工整整。
“雅琴可能……”
“我问过雅琴姐啦！”林佳悦打断他，眼睛弯成月牙，“她说你定时间就行。”她把卡片塞进他手心，指尖触到他掌心里的薄茧，“六点半，别让我等太久哦。”
沈杰望着她转身的背影，浅蓝裙角在风里晃了晃，像片落在春水里的鸢尾花。
他低头看卡片，梅苑的烫金logo下，用铅笔写着“给沈杰和雅琴”——字迹娟秀，末尾还画了颗小太阳。
教学楼的铃声突然响起。
沈杰抬头，看见三楼走廊上有两个身影晃过：一个是姜雅琴的米白针织衫，另一个是林慧语的酒红外套。
她们的影子叠在玻璃上，像两朵并蒂的花。
他把卡片收进内侧口袋，药盒的棱角隔着布料抵着心脏。
晚风掀起他的衬衫下摆，带着点若有若无的茉莉香——是姜雅琴常用的护手霜味道。
沈杰的脚步刚迈上三楼台阶，林慧语的惊呼声就裹着风扑过来：“哎呦，雅琴姐，你闻没闻到茉莉香？咱们杰哥肯定在附近！”
姜雅琴正低头翻着笔记，闻言抬眼，正撞进沈杰有些发窘的目光。
她耳尖微微发烫，却故意端起架势：“林慧语同学，你侦探课学分修够了？”
林慧语蹦跳着绕过姜雅琴，伸手戳了戳沈杰的肩膀：“杰哥今天怎么像偷了鱼的猫？刚才在楼下盯着我们影子看半天——”她忽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我可听说苏晓晴上周在图书馆堵你要电话号码了，该不会是躲她才磨磨蹭蹭？”
沈杰后颈瞬间绷直。
前世伍芷清总拿这种“误会”当情趣，最后却在他为她父亲凑手术费时，挽着李毅风的胳膊说“我早说过我们不合适”。
他下意识去看姜雅琴的反应，却见她垂着眼翻笔记，发梢掩住表情，只指尖在“用户留存率”几个字上轻轻画圈。
“慧语。”姜雅琴突然出声，声音里带着点无奈的纵容，“你上次说要帮我整理创业案例，现在就去资料室？”
“哎哎哎等等！”林慧语却一把勾住姜雅琴的胳膊，歪头冲沈杰笑出小虎牙，“我还没喊嫂子呢——”她拖长音调，“沈、杰、哥、的、嫂、子——”
姜雅琴的耳尖“刷”地红到脖颈，抬手要捏她手腕，林慧语早笑着躲到沈杰身后。
沈杰被撞得踉跄两步，后背抵上走廊的玻璃窗，却在触及姜雅琴投来的目光时，忽然定住了。
她睫毛轻颤，眼底有细碎的光，像春夜落在溪面的星子，哪有半分生气的模样？
“别闹了。”沈杰清了清嗓子，从口袋里摸出林佳悦给的卡片，“梅苑的饭卡，佳悦说你同意了。”
姜雅琴接过卡片，指腹擦过烫金标志下的小太阳，嘴角终于弯起来：“她上午来找我，说想感谢你上次帮她搬母亲的病历。”她抬头时，阳光刚好漫过窗棂，在她发间镀了层金，“我还说呢，咱们杰哥什么时候成了热心市民？”
林慧语在旁边夸张地捂心口：“完了完了，这酸得我午饭要吃不下了——”她忽然瞥到走廊尽头的挂钟，“哎呀要迟到了！雅琴姐你记得把竞品分析借给我！”话音未落，酒红色外套就卷着风跑远了，只留下一串银铃似的笑声。
沈杰望着她的背影，喉结动了动：“慧语刚才说的苏晓晴……”
“是隔壁班的学习委员，上周帮我搬过创业中心的资料。”姜雅琴把卡片塞进他手心，指尖轻轻压了压他掌心里的薄茧，“我信你。”
这句话像颗小火星，“轰”地点燃了沈杰胸腔里的热。
他正要开口，楼下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响，像是书本砸在地面的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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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芷清盯着脚边那本《市场营销学》，封皮上“伍芷清”三个字被她掐得卷起毛边。
林佳悦站在教室前门，浅蓝连衣裙在风里晃得她眼睛发疼——这个刚转系的女生，刚才用比数学公式还直白的语气说：“沈杰不可能喜欢你。”
“凭什么？”伍芷清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她想起高中时沈杰给她送了三年早餐，在她痛经时跑遍三条街买暖宝宝；想起前世毕业酒会上他红着眼说“我等你”，却在她需要二十万手术费时，被李毅风当众羞辱“穷酸样也配追校花”。
“因为他有姜雅琴了。”林佳悦的声音像把手术刀，精准划开所有虚饰，“上周三晚上十点，我在图书馆顶楼看见他们一起改创业方案；昨天中午，他帮姜雅琴贴论文资料时，手指碰在一起都没躲。”她顿了顿，“你没发现吗？他看你的眼神，和看姜雅琴的不一样。”
伍芷清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前世她总觉得沈杰的好是理所当然，直到他像颗被踩碎的星星，再没为她亮过。
可现在他明明还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怎么就——
“你胡说！”她弯腰捡起书，封皮拍在桌上发出脆响，“沈杰高中时给我写过情书！”
“那是他十七岁的事。”林佳悦走到她桌边，指节叩了叩她摊开的笔记本，上面还画着沈杰名字的简写，“现在他二十岁，知道创业要算地推成本，知道借钱要写借条，知道有些喜欢，要留给值得的人。”
教室后门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张雅雯抱着保温杯站在门口，杯口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表情。
她看着伍芷清发白的嘴唇，想起昨晚在奶茶店，姜雅琴笑着展示沈杰送她的护手霜——茉莉味的，和沈杰书包里那盒降压药摆在一起，标签上的字迹方方正正，写着“给雅琴，抗疲劳”。
“芷清……”张雅雯刚开口，伍芷清已抓起书包冲出门去。
她的马尾辫扫过张雅雯的手背，带起一阵风，把桌上的笔记本吹得哗哗翻页。
张雅雯望着那页画满沈杰名字的纸，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校徽绳结——说还是不说？
说沈杰和姜雅琴上周已经确认关系？
说李毅风最近总往经济系跑，说……
上课铃声骤然响起。
张雅雯望着走廊尽头伍芷清消失的方向，终究把话咽了回去。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市场营销学》，书页间飘出张泛黄的纸条，是沈杰高中时写的：“明天早自习给你带芋泥包，热的。”
沈杰把降压药塞进姜雅琴的帆布包时，夕阳正漫过图书馆的穹顶。
“爸的血压又高了？”姜雅琴摸着药盒棱角，声音软下来。
“妈说他偷偷吃了咸菜。”沈杰扯了扯她的发梢，“下周拉新活动第七天，我想办个论坛之夜，把用过咱们平台的同学请过来——”他掏出手机翻着备忘录，“陈景明说能借到礼堂，陈叔的广告公司愿意赞助横幅，还有……”
姜雅琴突然按住他翻动屏幕的手。
他抬头，正撞进她清亮的眼睛，里面盛着比夕阳更暖的光：“你上次说，要让你爸妈住上带电梯的房子。”她指尖点着他手机里的活动策划，“这个论坛之夜，会是第一步吗？”
沈杰喉结动了动。
前世他在酒桌上赔笑时，总想起母亲在楼梯间喘着气背父亲去医院的身影；现在他望着姜雅琴眼里的期待，忽然觉得那些被重生改写的时光，终于有了滚烫的重量。
“会是。”他握住她的手，指腹蹭过她手背上的薄茧——那是帮他抄了二十遍创业方案留下的，“等论坛之夜结束，我要把咱们的用户数据拿给陈教授看。然后……”
他没说完的话被晚风卷走。
图书馆外的香樟树沙沙作响，远处传来社团招新的喧闹声。
沈杰望着姜雅琴耳后那点没擦匀的茉莉香护手霜，忽然觉得，有些未来，已经在掌心里发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