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敲击着废弃仓库的铁皮屋顶,发出沉闷的回响。
阿纳托利掸了掸肩头的雨水,狐裘大氅在昏暗光线中泛着湿漉漉的光泽。
他环顾四周,堆积的货箱投下扭曲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霉味与金属锈蚀的气息。
\"你比约定时间来得早。\"
声音从仓库深处的阴影里传来。
阿纳托利眯起眼睛,看到一位身着深蓝长袍的男子缓步走出。
厚重的帽檐盖住半张脸,但从线条柔和的下颌线来看,对方并不是一位难相处的人。
“怎么称呼?”
阿纳托利没有上前,手指在袖中无声地扣住了暗藏的匕首。
“幸会,「仆人」先生。”
对方微微颔首并未回答,阿纳托利却注意到昏暗之中对方蓝袍上特殊的暗纹。
他皱了皱眉,感觉有些眼熟,应该是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男人的声音温和,有一种书卷气,与他的穿搭一样,符合大众对学者的印象。
但常规的印象往往最容易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阿纳托利深知不可以貌取人。
就像面前的男人,正常的枫丹学者怎么会费尽心思联系身为愚人众的自己?
他嘴角勾起玩味的笑容:\"通过壁炉之家的孩子传话,真是别出心裁的方式。\"
\"我注意到了你们。\"
男人的展露笑容,尽力释放着友善。
\"请放心,虽然我们的目标不同,但至少此刻我们有着共同的阻碍,并不是需要拔刀相对的关系。\"
一滴雨水从屋顶的裂缝滴落,在即将触及男人肩膀时突然悬停。
阿纳托利盯着那滴水珠,发现其中隐约有黑紫色的丝状物游动。
熟悉的颜色与能量波动让他联系到某个不好的东西。
深渊…
\"你想要去海上那座歪脖子塔?\"
阿纳托利将自己分为两半,一半与对方周旋套取信息,另一半时刻警戒着这份足以覆灭一个国度的力量。
“我们可以做到,但毕竟是逐影庭亲手查封的违规建筑,我希望付出与收益呈现正比。”
“它叫自体自身之塔。”
男人率先纠正了阿纳托利的称呼,得到对方的纠正后,才继续说道。
“这是自然。事成之后,我会为你牵扯沫芒宫的视线。在这期间,你们可以尽情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必担心暴露。”
阿纳托利终于收起了漫不经心的表情。
\"朋友,看来你十分了解我的工作,那么就拜托你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自体自身之塔,你为什么非去不可?”
“或者…你和水仙十字结社的在逃党羽有关?”
阿纳托利眸光微动,手中的匕首骤然出鞘,刺耳的金属振鸣声在仓库响彻。
一阵沉默过后,金发男人甩了甩发麻的虎口,余光看了眼脚下的机械元件,扬起笑道。
“开个玩笑,我对你的过往并不感兴趣。”
——不属于枫丹与至冬的工艺,更加先进与古典,像是某个覆灭国度的遗物。
对方突然向前一步,苍白的面容被货箱缝隙透入的光线照亮。
阿纳托利这才发现他的瞳孔深处闪烁着不自然的紫光。
\"我要找到「大师」。\"
男人的声音骤然变调,混杂着诡异的回响,\"他消失了。\"
耳旁开始隐约出现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夹杂着魔物的呓语,阿纳托利突然明白了什么。
——过于浓郁的深渊气息,会吸引那些智力不高的魔物聚集。
原来如此,看来枫丹郊野近期的魔物暴动也和他有关。
男人转身走向仓库深处,阴影如活物般在他脚下蔓延。
\"成交,朋友。\"
阿纳托利突然说道,声音里带着刻意的轻快。
当对方最后一片衣角也消失在黑暗中时,仓库里凝滞的空气突然流动起来。
雨幕中,阿纳托利隐约听见远处传来乐者的歌声,调子古怪得像某种古老的祷词。
他紧了紧大氅,踏入雨中时,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有意思。”
————
莫洛斯望着愈来愈大的雨势,本想不去理会的他总会想起枫丹流传的童谣,最后还是以买咖啡为借口离开。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打湿了肩章上的银线。他站在屋檐下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撑开伞,踏入雨幕中。
他不知道去哪里能找到那维莱特和美露莘,但想起芙宁娜提过的沃特林,他决定先去沃特林的住所看一圈。
雨水在石板路上汇成细流,靴底踏过时溅起冰凉的水花。转过最后一个街角时,他看见公寓的窗户漆黑一片,门廊下没有熟悉的巡逻靴。
敲门后开门的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对方叼着烟卷,上下打量着被伞下看不清脸的少年,不耐烦地问:\"找谁?\"
\"沃特林。\"
莫洛斯的声音在雨水中显得模糊不清,“这里的租客。”
\"哦,那个带怪物的警察。\"
男人嗤笑一声,烟灰弹在积水的台阶上,\"搬走了。这房子已经被退租了。\"
莫洛斯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
\"什么时候?\"
\"今早?中午?\"男人耸耸肩,\"租客去了哪里不关我的事,我也不想知道。\"
他转身要关门,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补充:\"那家伙居然带美露莘住在房子里,晦气。其他租客投诉了好几次,说半夜听见怪声...我这房子都臭了!等千灵节过去,等着我去执律庭告他个倾家荡产!\"
门板在莫洛斯面前重重合上,最后几句谩骂被截断在门缝里。
\"...干扰生活...就该滚出去......\"
雨声忽然变得刺耳。
莫洛斯站在台阶上,水珠顺着伞骨滑落。
他想起卡萝蕾第一次借宿那晚,沃特林拍着胸脯保证会照顾好她;想起美露莘们挤在茶水间时,那维莱特眼中罕见的柔和;想起斯卡尔捧着摩拉时,眼里闪烁的、与人类孩童无异的雀跃。
伞面突然倾斜,冰凉的雨水灌进衣领。
莫洛斯惊醒般抬头,发现自己在无意识中已经走向沫芒宫的方向——无家可归的沃特林此刻最有可能回去的地方就是他的办公室。
————
沫芒宫的走廊比往日更加昏暗,应急灯在暴雨中投下摇晃的光斑。
莫洛斯的靴跟踏过大理石地面,水渍在身后拖出断续的痕迹,转过拐角时,他听见压抑的抽泣声。
卡萝蕾蜷缩在执律庭办公室门口,过大的制服裹着发抖的身体。
她听见脚步声猛地抬头,耳朵上的还沾着雨水:\"莫、莫洛斯大人...\"
\"沃特林呢?\"
莫洛斯蹲下身,发现美露莘的膝盖擦破了皮。
\"不知道...\"
卡萝蕾的尾巴紧紧缠住脚踝,\"我们被赶出来后,呆木头说要去处理些事情,让我在这里等他...\"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可是已经过去好久了...\"
走廊尽头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莫洛斯转头,看见那维莱特抱着昏迷的爱贝尔快步走来,身后跟着满脸是血的沃特林。
最高审判官的长衣裹着美露莘,但仍有暗红的液体不断渗出,滴落在花纹繁复的地毯上。
\"怎么回事?\"
沃特林抹了把脸上的血,声音沙哑。
\"我们回去拿行李时遇袭了。那群混账...\"
他的拳头砸在墙上,\"他们居然扔花盆砸我们!我没有料到他们会下手这么狠!一时疏忽才...\"
那维莱特轻轻将爱贝尔放在长椅上,水元素在掌心凝聚成柔和的光晕。
\"伤口不深,但在躲避时撞到了头。\"
他顿了顿,看向莫洛斯:\"需要联系医生。\"
莫洛斯盯着爱贝尔尾巴上凝结的血块,突然转身走向窗边。
暴雨拍打着玻璃,雷光将他的侧脸映得惨白。
某个瞬间,卡萝蕾看见少年垂在身侧的手——那些总是被精致手套包裹指尖,此刻正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像是压抑着某种即将爆发的情绪。
“医院不会接收美露莘。沃特林,去拿医药箱过来。”
“哦、哦,我给忘了。好,我现在就去。”
\"莫洛斯大人...\"
卡萝蕾怯生生地拽了拽他的衣角。
她一只手拉紧被雨水浸湿的制服,尾巴轻轻扫过积水。
\"这里好冷...\"
莫洛斯解下外套裹住她,接了几杯热水,递给其他几位同样在暴雨中无家可归的美露莘们。
\"会暖起来的。\"
他轻声说,像是承诺,又像是某种迟来的忏悔。
窗外,暴雨仍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