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汉水泛着铁灰色的冷光,姜维将半边身子浸在刺骨的江水中。上游漂来的碎木片撞在胸甲上,桐油与马粪混合的酸腐味冲入鼻腔——这是曹军粮船特有的标记。他伸手按住腰间鱼符,青铜纹路硌得掌心发疼。
\"三百艘粮船,戌时从筑阳启程。\"阿莱娜压低的声音带着羌语腔调,二十七股发辫垂在染血的皮甲上,\"夏侯廉的先锋队换了双层舱,底层藏着五百重甲。\"
姜维的炭笔在舆图上划出三道弧线,十二年前父亲带他巡防此地的场景忽然浮现。那时老鹳滩的芦苇还没这般茂盛,夏侯渊的征西大旗就立在北岸。\"沉船要选前隋样式的楼船,\"他折断一截芦苇插在回水湾,\"船头包铁能撞开暗礁。\"
对岸传来梆子声,三长两短。
夏侯廉的鱼鳞铠映着跳动的烛火,甲片间隙还卡着街亭之战的箭镞。亲兵捧来的箭矢让他瞳孔骤缩——箭杆缠着蜀锦,箭簇却是曹营匠作监特制的三棱破甲锥。
\"禀将军,下游三十里发现...\"
西北方的夜空突然炸开血光。二十艘走舸如离弦之箭,船头惊马被火油灼得嘶鸣人立。夏侯廉推开窗棂的瞬间,一支鸣镝擦着耳际掠过,钉在舱柱上的箭羽犹自震颤。
\"是西羌骨笛!\"副将的惊呼被爆炸声淹没。
真正的杀招藏在水线之下。姜维口衔芦管,冰凉的江水裹着桐油渗入皮甲。当第六艘粮船传来粟米倾泻的闷响时,他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父亲教他闭气潜泳的秋夜。
诸葛亮登上观阵车时,羽扇在寅时的江风中滞了一瞬。对岸燃烧的粮船映得江水赤红,却照不透江心翻涌的黑雾。赵云的白毦兵刚抵中流,北岸崖壁突然推出百架床弩,机括声震落山崖碎石。
\"十矢连弩!\"杨仪攥紧舆图的手指发白,\"去年街亭...\"
话音未落,下游浅滩突然跃出赤色战马。姜维银枪挑飞魏军令旗,昨夜沉下的粮船竟在河底搭成栈道。诸葛亮的目光扫过青年将领甲胄上的鱼鳞纹——与夏侯渊的祖传铠甲如出一辙。
\"传令关兴、张苞。\"羽扇点在舆图\"鹿门山\"三字,\"今日要让麒麟噬月之阵现世。\"
夏侯廉的鱼鳞甲挂满草屑,左臂箭伤渗出的血染红马鞍。退至鹿门山隘口时,丈余深壕里突然竖起蜀军旌旗。副将刚要下令填土,两侧山崖滚落的草球带着甜腻异香。
\"闭气!\"夏侯廉挥剑劈开草球,爆出的黄烟却已钻入鼻腔。崖顶传来铁胎弓铮鸣,鸣镝点燃的火龙瞬间吞没前军。更致命的是烟中混着的狼毒粉,战马癫狂地将骑兵甩进火海。
当那面残破的\"征西将军夏侯\"大纛刺入眼帘时,夏侯廉如遭雷击。二十年前定军山血战,他亲眼见黄忠刀锋斩断这面战旗。姜维白马银枪杀到跟前,枪尖挑开甲叶接缝的瞬间,他忽然看清对方眉间的断痕——与姜冏当年箭伤分毫不差。
\"你是姜...\"银枪擦着咽喉掠过,挑飞的头盔滚落山涧。
诸葛亮的中军帐弥漫着艾草苦香。姜维单膝触地,\"龙骧将军\"印的麒麟钮刺着掌心。案头密函的火漆纹样灼人眼目——司空府独门秘制的朱砂印泥,掺着洛阳白马寺的檀香。
\"建安二十四年春,武都太守姜冏战死羌乱。\"诸葛亮轻叩舆图上的狄道城,\"然三个月后,夏侯渊旧部多领到双份抚恤。\"
帐外突然传来马嘶,马岱押着信使闯入。羊皮信笺飘落瞬间,\"姜冏未死\"四字如利箭穿胸。姜维佩剑坠地的脆响中,记忆突然裂开缝隙——十二岁那夜母亲烧毁的密信,火盆里隐约现出的\"司空府\"字样。
阿莱娜突然掀帐而入:\"下游三十里发现魏军浮桥!\"
五更的汉水浮桥飘着残火,姜维攥着虎符的手指骨节发白。夏侯廉的血书在晨风中簌簌作响,母亲的字迹混着血迹斑驳:\"...汝父假死乃奉曹丞相密令,借羌乱诈亡潜入蜀地...\"
对岸升起的孔明灯在八卦阵巽位缺了一角,那是诸葛亮的催战暗号。阿莱娜按住他执缰的手:\"陇西姜氏三百余口昨夜被押往邺城。\"
传令兵踉跄奔来:\"夏侯廉咬舌自尽了!\"
江风卷起燃烧的粮船残骸,焦木碰撞声似万千冤魂呜咽。姜维忽然想起七岁那年,父亲握着他的手在沙盘上画阵:\"为将者当如明镜,照得清忠奸,分得明恩仇。\"
朝阳刺破江雾时,汉水两岸鼓角齐鸣。姜维的白马在浮桥前扬蹄长嘶,对岸魏军阵前忽然竖起\"姜\"字大旗。玄甲将领额角疤痕狰狞,手中长刀正是姜氏祖传的断水刃。
\"维儿!\"吼声如惊雷炸响,\"当年为父若不诈死,陇西姜氏早被司马懿灭族!\"
诸葛亮羽扇悬在半空,汗珠顺着中衣脊线滑落。姜维忽然策马冲上浮桥,却在江心猛地勒缰。龙胆亮银枪劈开晨雾,斩断的缆绳如巨蟒入江。
\"父亲教我忠义如山,\"他举起半块鱼符,\"今日便以汉水为鉴!\"
号炮震落崖边积雪,蜀军两翼战船突然调转矛头,直扑下游正在渡河的魏军援兵。诸葛亮羽扇终于稳稳落下——江风中翻卷的\"夏侯\"残旗与\"姜\"字帅旗绞缠在一起,宛如浴火重生的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