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
苏锦儿望着池依依抱来的小狗。
“这就是你说的宝贝?”
池依依理所当然点点头:“想不想抱抱?”
“不要。”
苏锦儿一口回绝。
下一瞬,她瞟了两只团子一眼,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摸一下还行。”
池依依笑着,将两只小狗推了过去。
她知道苏锦儿喜欢毛茸茸的小东西,奈何苏母有喘疾,苏府养不了猫狗,以往苏锦儿走在街上,总是对别人抱的小宠投去羡慕的目光。
此时两只小狗围在脚边打转,她哪里克制得住。
果然,就见苏锦儿一开始还扁着嘴,不过几息的工夫,脸上已有了笑影。
池依依递给她一块肉干:“它们在换牙,爱啃这个。”
苏锦儿矜持了一下,但抵不过逗狗的诱惑,还是将肉干接了过去。
“你让我进来,就是帮你喂狗的?”
她手上逗着小狗,说话仍旧毫不客气。
池依依和她一起蹲在地上,托着腮帮看着小狗道:“上次说话多有得罪,你别生气了。”
苏锦儿默然。
屋里变得安静,只有两只小狗无忧无虑,哼唧叫着争抢肉干。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紫衣的少女开口。
“你家的事我都听说了,外面的传言……是真的吗?”
早些时候,苏锦儿已将心悦池弘光的事告诉家里,爹娘竟然没有发火。
他们只是温和地问她看上他什么,告诉她终身大事不同儿戏,无论她喜欢谁,最好从长计议。
这样的结果比苏锦儿预料的好多了。
爹娘不催着她招婿,也不拦着她喜欢别人,苏锦儿觉得,被池依依看不起也不打紧,至少她有爹娘作后盾。
因着这份宽慰,她急于见池弘光的心思便缓了下来。
她本想找他确认心意,问他是否不愿与商贾通婚,但他不在京城,父亲又整日带她打理丝行的生意,她每天累得倒头就睡,几乎想不起池弘光长什么模样。
等她听说衙门过堂审问池府账房,又扯出池弘光以前干的那些事,已是好些天以后了。
初听到时,她如遭雷击,万万不敢相信池弘光是这等势利小人。
但街头巷尾传得有鼻子有眼,哪怕一半是假的,另一半怎么听都像真的。
苏锦儿想找池弘光询问,心里却生出一股怯意。
倘若是真的,他会承认吗?
若他当场翻脸,对她欲行不轨怎么办?
她最近听父亲说了许多生意场上的龌龊事,有些人特别坏,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苏锦儿左右为难,忍不住找母亲商量。
母亲抱着她,露出感慨的神情。
母女二人一番长谈,苏锦儿才知晓,原来池依依早对苏父苏母有过暗示,她恐怕早就知道自家兄长是何品性,才故意用话刺激苏锦儿,打消她对池弘光的遐思。
甚至连苏父苏母如何待她的法子,也是池依依教的。
苏锦儿总算明白池弘光并非良人,尽管有爹娘安慰,她还是深受打击。
过去那些嘘寒问暖、雪中送炭竟然都是假的。
她不敢相信,却不得不信。
在家思来想去好些天,今日听说苏父要给池依依送货,她立刻抢过这活儿跑了过来。
池依依听她提起外面的传言,明知那是自己的手笔,仍然轻叹一声。
“若池弘光真是值得托付之人,你和他的事,我说什么也不会阻拦。”
她不再称池弘光为“阿兄”,苏锦儿听了,怔怔呆了半晌。
“我就知道,讨好我的男人没一个好的!”
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这一哭,手里的肉干掉到地上。
黄毛小狗叼起就跑,白毛小狗紧追在后,两只小狗一溜烟地跑远了。
苏锦儿见状,哭得更是大声。
“连狗都不要我!——”
池依依猝不及防被口水呛住,闷咳几声,别过脸。
耳边哭声震天,她唤来玉珠:“去打盆水,待会儿给锦儿洗脸用。”
说完,她走到一旁坐下,放任苏锦儿蹲在地上哭,既同情又好笑,好笑之余还有些羡慕。
若是可以,她也想像她一样,随时随地都能大哭大笑。
她摸摸自己的脸,想起自己重生以来,好像哭过两回。
一回是在凌云寺中,初见陆停舟。
还有一回是在这间书房里,她被他逼着面对内心的恐惧。
她两次落泪,竟然都是当着陆停舟的面。
实在太丢人了。
她和他又不熟。
池依依瞧着自己的手指发呆,不知过了多久,忽听苏锦儿抽噎道:“那你……怎么办?”
池依依怔了怔,转头望去。
苏锦儿鼻头通红,用力揉着眼睛:“你哥不是要抢你家产么?……你还不赶快分家。”
池依依忍不住笑了,心里漾起一丝暖意。
“你放心,我自有安排。”
苏锦儿吸吸鼻子:“你心里有数就好。”
她蹙着眉,举起右手,嘟囔道:“……拉我一把。”
“嗯?”
“我脚麻了……”
恰逢玉珠端来水盆,池依依同她一起把苏锦儿扶到桌旁:“喏,快洗把脸,妆都花了。”
苏锦儿瞧了眼桌上的铜镜,惊叫出声:“我的桃花妆!”
桃花妆是今年京城最时兴的妆容,苏锦儿生得娇俏,扮上尤为好看。
她见妆容哭花了一半,心疼得不能自已,连忙对着镜子擦脸。
池依依看着她,忽然想起上一世,苏锦儿断了两条腿,嫁给池弘光没多久便死在后宅。
那些日子里,她一定过得很痛苦。
这么爱美的一个姑娘,从无忧无虑的云端骤然跌落万丈深渊,原以为没了双腿还有良人相伴,谁知枕边人才是最可怕的恶鬼。
在苏锦儿死去的那一刻,她是否知道自己因何而亡。
倘若知道,她又该多么绝望。
“六娘,快叫琴掌柜来,她的手最巧,让她替我遮一遮眼睛,”苏锦儿嚷道,“今儿南边来了贵客,我和爹爹说好了,要陪他去满庭芳设宴,别让人看出我刚才哭过。”
她叽叽喳喳地叫着,仿佛已将池弘光带来的痛苦抛到九霄云外。
池依依收起思绪,欣慰地笑了。
“你以前不是讨厌应酬么?”她故意问,“怎么突然想开了?”
苏锦儿哼了声:“谁叫我爹天天对我念叨你呢,我不会刺绣,但以后我们苏氏丝行的绣线,一定是全京城最好的!”
池依依笑着替她拧干帕子:“嗯,以后晴江绣坊就全靠苏娘子扶持了。”
“好说。”
苏锦儿说完,着急地催促:“快帮我叫琴掌柜,我今晚就靠她了。”
不久之后,琴掌柜捧着一盒胭脂水粉翩然而至。
“苏娘子莫急,我这就给你打扮。”
她放下匣子,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交给池依依。
“东家,方才关夫人派人过来,说是您让她找的人打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