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没有谁的权力比皇帝更大。
即使三皇子到了皇帝面前,也只有俯首称臣的份。
所以池依依从一开始,就想要在皇帝面前露脸。
她在国公府展现的绣技也好,在京城为绣坊宣扬的名头也罢,都是为了让自家名气上达天听。
而这一天由于陆停舟的推波助澜,比她预想的来得更快。
陆停舟听了她的话,笑了下。
“陛下赏罚分明,你若没捡到六皇子,谁说话也没用。”
池依依目光微动,笑了起来:“所以陆少卿还是帮我说了好话,对吗?”
“我只是在陛下问起的时候,如实上报而已。”陆停舟道,“多亏你的提议,六皇子在白头村用了药,才能及时醒来,还有你的马车,六皇子说车身很稳,让他回城路上睡得很舒服。”
池依依惊讶:“六皇子亲口说的?”
陆停舟点头:“他让我问你,你的马车不像京城所造,买自何处,可否引荐?”
池依依这下是真的感到意外了。
“六皇子竟对马车感兴趣?他说得没错,那辆马车是我前年途经北边临县时,在当地车马行买的。”
“你把车马行的名字告诉我,算了,”陆停舟改口,“等你日后见了他,亲自告诉他便是。”
他眉眼微垂,神情中透着不耐烦,仿佛懒得替她传话。
池依依却心中一动。
陆停舟分明是有意给她搭桥,让她有了与六皇子接触的机会。
六皇子只是个少年,听上去也不像有什么坏心思,池依依若能与这样的贵人结识,对她日后亦有好处。
“多谢陆少卿。”她感激道。
陆停舟不置可否:“你此次入宫,未见得有机会面圣,你想借皇帝撑腰,怕是不能如愿。”
池依依笑了:“不敢奢望陛下为我撑腰,但我有了这个荣耀,以后要找朝廷办事就容易多了。”
“找朝廷?”陆停舟抬眼,“你又想做什么?”
池依依歪歪脑袋,难得有些俏皮的样子。
“等我办成以后,再向陆少卿禀报。”
她笑容明媚,在灯火下显得格外耀眼。
陆停舟没什么表情,径自夹了一筷子菜,放在碗里慢慢吃了起来。
他吃东西的样子很专心,仿佛发生天大的事也不会打扰到他。
他吃到满意的菜色时,眉心会不自觉地轻动一下,若那道菜不合他口味,他表面不动声色,却会随意嚼嚼很快下咽。
池依依看着他,忽然觉得饥肠辘辘。
她端起自己那碗鱼片粥,小口小口送进嘴里。
筷匙碰撞碗沿发出轻响,雅间里无人说话,气氛静谧而安然。
池依依吃了一小碗粥,每道菜夹了两筷就不再动了。
陆停舟忽然开口:“你属鸟吗?”
池依依擦拭嘴角的动作一顿,抬起一双澄澈的眼眸茫然地看他。
陆停舟朝她碗里抬抬下巴:“你每顿就吃这点儿?”
她的饭量连个小孩儿也不如,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池依依放下手帕,端起茶水抿了一口:“我脾胃虚弱,晚上吃多了不易克化。”
前些年她一心扑在绣坊上,忙的时候废寝忘食,有时为了想出与别家不同的新品,把自己关在屋里潜心钻研,接连数日晨昏颠倒也是有的。
天长日久伤了底子,直到这两年才开始精心调养。
陆停舟微哂一声,倒是没说什么讽刺的话。
“既然吃好了,我还有话问你。”
池依依点头:“陆少卿请讲。”
“你抓的那个道士和三皇子什么关系?”陆停舟问。
昨晚接二连三发生状况,池依依一直没机会向他解释,闻言当即坐直,如实道:“道士名叫广玄子,是个江湖骗子,最擅长摆弄机关招摇撞骗。”
陆停舟“嗯”了声:“和京兆尹查到的倒是一样。”
池依依朝紧闭的房门看了眼,轻声道:“这等恶人犯案数起,早该绳之以法,但三皇子却包庇了他。”
“他替三皇子做了什么?”陆停舟问。
“一块石头,”池依依道,“三皇子打算在万寿节献给陛下作为寿礼。”
“石头?”陆停舟嘴角一弯,笑容玩味,“既能作为寿礼,想必是个祥瑞。”
池依依被他似嘲非嘲的语气逗笑:“陆少卿明察秋毫,您猜得没错,那块石头上有‘圣世千秋’四个字,三皇子声称这是他在京郊狩猎的时候,自深山中得来。”
“果然是个很大的祥瑞。”陆停舟懒懒道。
圣世千秋,这是每个君王心心念念的功绩,当今圣上也不例外。
倘若这四个字真是天生天成,足以让史官载入史册,把它当成上天对皇帝的嘉奖。
可世上的祥瑞又有几个不是世人穿凿附会,牵强而成?
陆停舟对此不以为然,池依依更是知道其中关窍。
她笑了笑,说道:“那四个字看似风蚀而成,却是广玄子用了一种秘法,将蜂蜜涂在早已画好的纹路上,又找来一窝特别的蚂蚁,这些蚂蚁食了蜂蜜会吐出酸液,那些酸液能将石头腐蚀,要不了多久,它们爬过的地方就会剥落,隐去画过的痕迹,瞧着就如天生一般。”
陆停舟沉吟:“这法子倒很精妙。”
若非池依依道破机关,谁能想到所谓神迹是一群蚂蚁所为。
他屈指点了点桌面,眼中泛起一丝怀疑。
“三皇子如此作为,一旦被人揭穿就是欺君之罪,所以他才要将广玄子灭口。这等大事就连牛询也未必知晓,你又从何得知?”
池依依沉默了一下。
她知道一旦说出此事,陆停舟定会追问到底,但若不把广玄子的手段讲清楚,又怕对方不肯轻信。
她掩饰地笑了下:“也许是老天看不惯三皇子欺君,才让我无意中得知了内情。陆少卿若是不信,我可以带您去见广玄子,您听了他亲口供述,就知我所言非虚。”
陆停舟意味深长看着她:“第二回了,池依依。”
池依依眼睫微微一颤。
她明白他的意思。
上一回她拿出了王渊和李宽的名单,这一回更是道出三皇子假造祥瑞,这些事情一个比一个机密,以她的身份压根不可能知晓。
“陆少卿说过,您不会逼我说出我的秘密,我可以向您保证,我隐瞒的事情永远不会伤害到您。”
她言辞诚恳,目光真挚,甚至有些求饶的意味。
陆停舟定定看她一眼,屈肘半靠在椅子上。
“你怕什么,”他漫不经心道,“每个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你不想说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