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停舟顿了顿。
“她在宴请?”
不然如何解释她一气要了十五只醉鸡。
宋伯一脸憨厚:“是,池六娘在满庭芳设宴,招待晴江绣坊的伙计,我走的时候,他们喝得正高兴。”
陆停舟朝段云开看了眼。
段云开茫然。
陆停舟冷笑。
段云开蓦地心领神会。
他挠挠头。
“是哦,你都受了伤,她还有心思喝酒,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庆祝你挨了一刀呢。”
陆停舟唇边的冷笑更盛。
段云开感觉脖子有点凉。
他往后缩了缩,笑道:“人家一个绣坊东家,招待伙计吃顿饭怎么了,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在山上待了这几日,指不定想他们了。”
陆停舟懒得听他胡言乱语,躺回竹椅,望着头顶的夜空。
“我早就说过,不要瞎猜。”
他就算再迟钝也能看出,那姑娘的眼神毫无情愫,和别的女子全然不同。
倾慕的眼神他见过许多,但池六娘看他,却只有哀恸。
就仿佛……在祭奠什么。
陆停舟皱了皱眉,挥去这突如其来的念头。
祭奠?他又不是死人。
段云开还在一旁嘀嘀咕咕,宋伯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裳,小声道:“段公子,别说了,我家郎君没吃饱,正一肚子气呢。”
段云开“哈”地一声:“宋伯,不是我说你,你买不到醉鸡,换别的不就成了,干嘛空手回来。”
宋伯笑笑。
“段公子有所不知,我家郎君的宵夜就爱那个,换别的都不成。”
段云开扭头看向陆停舟。
“你这盯上什么就只要什么的臭毛病还没改?那醉鸡真这么好吃?哪天没了怎么办?”
“没了再说。”陆停舟闭上眼。
翌日一早。
池府账房里爆发激烈争吵。
玉珠涨红了脸,气冲冲道:“我家姑娘每月往公中交银,到了年底只多不少,一年下来三四千两银子,府里还有各种田产收入,怎么到了你这儿,竟连八百两银子也拿不出来!”
账房先生坐在檀木桌后,撩起眼皮看她一眼,不咸不淡道:“玉珠姑娘,你对我发火也没用,你和六娘整日待在绣坊,不清楚府里的事情。你别看六娘交回的银钱多,这府里的开销也大,下人们的月钱,各处修修补补、迎来送往,花的都是公中的钱。”
“至于那些田产,”他摇摇头,“近些年风雨不调,收成不好,别说挣钱,有些庄子还得靠府里贴钱。”
他一边摇头一边叹气:“大郎又是个心善的,看不得别人吃苦,但凡公中有些银子,也都拿去做了善事。玉珠姑娘,你回去告诉六娘,府里实在凑不出这么多银子,还请她宽恕则个。”
玉珠咬咬牙,一巴掌拍在桌上:“你说清楚,账上到底能拿多少银子?”
账房先生手里盘着一串狮子头核桃,他用大拇指捻着核桃粒,作势算了算,慢慢道:“顶多能拿出三百两现银。”
“才三百两?”玉珠气得说不出话来。
她胸膛激烈起伏,看看桌上的账本,一把将它们抓走。
“我倒要看看,你这账房先生平日都管的什么账!”
“哎哎!你放下!放下!”
账房先生连忙将核桃手串套回手腕,扑过去抢她手里的账本。
“哎哟!”
他手一缩,竟是被玉珠挠了一把。
“哧啦”一声,两人拉扯的账本被他撕下几页。
“你你你!”账房先生指着玉珠怒道,“你再这样胡闹,我就告诉大郎去!”
“你去啊!”玉珠个子虽小,声量却大,“你把大郎叫来我也不怕!我倒要看看,你们把府里的钱花哪儿去了!”
“你们在闹什么?”
一个严厉的声音传来,池府管家跨进房门。
账房先生见了他,赶紧跑过去。
“严管家,这玉珠来账房要钱,说是奉了六娘的命,可她一开口就要八百两,咱们账上哪儿有那么多钱。”他丧着脸道,“我跟她说没有,她就在屋里撒泼,还撕了我的账本。”
严管家听他说完,转向玉珠:“当真?”
玉珠被他凌厉的视线一扫,心中不禁一慌。
严管家年逾四旬,从小就是池父的贴身小厮,池父死后,他成了池府管家,府中诸事皆由他代为操持,在府中深威极重,池府下人见了他都会怵上几分。
玉珠忍着惧意,扬起脖子,大声道:“严管家,六娘做生意急需这笔银钱,不过八百两而已,账房竟然推三阻四,我怀疑公中的账目有问题,这才和崔账房起了争执。”
严管家看了眼她怀里的账本。
“你只是府里的丫鬟,便要查账,也轮不到你来。”
他朝玉珠伸手:“把账本给我。”
玉珠迟疑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除非六娘来,不然我谁也不给。”
崔账房跳脚:“你这丫头!我老崔在府里干了这么多年,做的账目从无差错,你快把它还我!”
玉珠护住账本:“你说没错就没错?我不信!”
崔账房捋起袖子:“你——”
“好了。”严管家冷冷一喝,“吵什么吵?没得来让人笑话。”
他一发话,崔账房噤了声。
严管家看向玉珠:“你既然连我也不放心,我就把六娘请来,让她亲自查看账本。”
玉珠警惕地盯着他,没说话。
严管家道:“不过有句话我先说在前头,池府从来没有不守规矩的下人。你虽是六娘的贴身丫鬟,但你平白无故在府中吵闹,又公然撕毁账本,这事传出去,别人不说我严某管家无力,却要笑六娘治下无方。”
玉珠目光闪烁,眼圈儿一红。
严管家看着她又道:“我奉命管家,哪怕到了六娘面前,也必须禀公执法。玉珠,依照府里的规矩,你无故生事,当挨二十大板,你可服气?”
玉珠咬紧下唇,竭力不让眼泪流下来。
“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与六娘无关,”她挺起胸膛,“我倒是要问问严管家和崔账房,府里的银子怎么只有三百两!”
严管家脸色一沉。
崔账房摸摸自己被挠伤的手,凑上前:“严管家,这丫头得了失心疯,还是先把她拖出去,堵了她的嘴,打上二十板子再说。”
严管家叹了口气:“来人。”
“严管家想做什么?”一个女声突然打断他,“咱们池家几时有了滥用私刑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