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锦阁的雕花门帘被穿堂风掀起一角,贾悦刚跨进门槛,便闻见满室脂粉香里混着股酒气。
贾赦歪在临窗的紫檀木椅上,左脚跷在脚凳上,靴底沾的泥点子在靛青缎面凳套上蹭出块脏印——正与黛玉说的西边角门泥色一般无二。
\"大老爷安好。\"诗社众人纷纷福身,金钗银簪碰出细碎声响。
贾悦垂眸时瞥见崔二小姐缩在廊下,半张纸角从袖中露出,豆大的青斑像极了前日王佩兰用来伪造她笔迹的霉斑。
她指甲轻轻掐了掐掌心,面上仍带三分怯意,\"方才在游廊见大老爷过来,原该早来请安的。\"
贾赦抬眼扫了她一圈,酒气喷得人发晕:\"五丫头,听说你们诗社出了档子作弊的事?\"他伸手拍了拍身边小厮捧的茶盏,\"本大老爷最厌这些腌臜事,你且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贾悦心下暗喜——这正是她要的由头。
前日王佩兰联合几个官宦小姐,硬说她提前得了\"咏絮\"的诗题,连草稿都\"搜\"了出来。
可那草稿纸用的是薛家从苏州运来的毛边纸,她房里从不用这种带青斑的料子。
此刻她眼眶微润,声音发颤:\"原是有人故意栽赃。
悦儿虽愚钝,也知诗社清誉要紧,只是...只是不知是谁与我这般过不去。\"
\"罢了罢了。\"贾赦挥了挥手,靴底又在凳套上碾了碾,\"你既说清白,我便信你。
若真查着是谁使坏,来告诉我便是。\"他说着打了个酒嗝,目光扫过廊下的崔二小姐,突然提高声音,\"那是谁家的丫头?
鬼鬼祟祟的作什么?\"
崔二小姐浑身一哆嗦,半张纸\"啪\"地掉在地上。
贾悦眼尖看见纸角\"忠顺\"二字,与前儿小厮捡起的那张如出一辙。
她正要上前,却见贾赦的小厮抢步过去,弯腰拾起纸团塞回崔二小姐手里,赔笑道:\"二小姐许是找帕子呢,大老爷莫要吓着姑娘们。\"
崔二小姐脸涨得通红,捏着纸团跑了。
贾赦也没深究,只挥挥手让众人散了。
贾悦望着他摇摇晃晃被小厮扶走的背影,袖中那枚从自己房里搜出的药罐硌得生疼——那是她用来装治黛玉咳嗽的川贝枇杷膏的,前日却被王佩兰说成是藏诗稿的容器。
\"悦姐姐。\"林黛玉扯了扯她的衣袖,目光扫向人群角落,\"二姐姐在看你。\"
贾悦转头,正撞进贾迎春躲闪的眼神。
那姑娘穿着月白绫子袄,绞着帕子的指尖泛白,发间的茉莉簪子歪在鬓边,倒像被人扯过似的。
她想起前儿王佩兰说\"有人看见二姑娘往你院里送东西\",心下了然——迎春定是被人拿捏了。
\"二姐姐。\"贾悦款步走过去,放软了声音,\"可愿同我去廊下看桃花?\"
迎春浑身一震,帕子\"啪\"地掉在地上。
她蹲下身捡,贾悦也跟着蹲下,指尖触到她手腕上一片青紫——分明是被人抓出来的指痕。
迎春眼眶霎时红了,轻声道:\"五妹妹,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贾悦将帕子递给她,趁人不注意塞了块桂花糖在她手心,\"那些人若再逼你,便来告诉我。\"
迎春捏紧帕子,糖块在掌心焐出温热,重重点了点头。
\"悦儿。\"沈墨不知何时站在廊柱边,青衫被风掀起一角,\"我让人查了薛大傻子。\"他压低声音,\"这半月他总往城西茶棚跑,跟个戴斗笠的人碰头。
茶棚里的伙计说,那人生得精瘦,说话带金陵口音。\"
贾悦心下一动——金陵口音,精瘦,这倒像极了王夫人陪房周瑞家的侄子。
前日周瑞家的还在她院里转,说\"姑娘房里的东西可得收好了\"。
她攥了攥沈墨的衣袖:\"明日我让紫鹃去茶棚买茶,或许能探探风声。\"
沈墨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锦缎传来:\"我让书童跟着,若有动静便报信。\"
两人正说着,突然听见缀锦阁里传来一声尖叫。
贾悦转头,见王佩兰举着半卷纸冲出来,脸上笑出了细纹:\"你们看!
我让人去五姑娘房里搜,竟真搜出了诗稿!\"
众人围过去,贾悦只觉耳中嗡鸣。
那纸正是薛家的毛边纸,字迹虽仿得像,却缺了她惯用的\"悦\"字右耳钩。
可此刻满院的小姐太太们踮脚张望,连史湘云都皱着眉凑过去——她房里何时被人动了手脚?
\"五妹妹,这可作何解释?\"王佩兰扬着纸,眼里闪着得意,\"难不成是你房里的丫头监守自盗?\"
贾悦望着她身后偷笑的崔二小姐,又瞥见廊下闪过个戴斗笠的身影——那不是薛蟠常碰头的神秘人么?
她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去,对着王佩兰露出个笑:\"姐姐既然搜出了'证据',不妨请大老爷来断个明白。\"
王佩兰脸色微变,手指下意识攥紧了纸卷。
贾悦却已转身,对着人群里的周瑞家的道:\"周妈妈,我房里的门锁前日被丫头弄坏了,原想着今日找你领新锁的。\"
周瑞家的浑身一震,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沈墨悄悄碰了碰她的手背,示意他已让人去追那戴斗笠的身影。
贾悦望着西沉的日头,将鬓边被风吹乱的桃花簪摆正——这局棋,才刚刚开始。
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忠顺王府的朱红车驾从荣国府外经过,车帘掀起一角,露出半只戴翠玉扳指的手。
贾悦望着那抹影子,袖中药罐的温度渐渐发烫——她房里的\"证据\",怕不是要引出条大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