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的浊浪裹着未燃尽的战旗残片,在河中府城下淤成黑泥,李守贞自焚的焦臭味混着春泥气息,在城头飘了三天三夜。
郭威策马踏过焦黑的城门时,李守贞的秦王旗正巧从望楼坠下,旗角扫过他沾血的战靴。
赵匡胤蹲在瓮城废墟里扒拉炭灰,忽然用刀尖挑起半块玉带扣:\"苏兄,这玩意能换几斗米?\"
\"换你个头!\"我踹开他脚下焦黑的梁柱,\"赶紧带人清点粮仓,王审琦那厮连耗子洞都要掏干净了。\"
七月初八的日头毒得能晒裂石头,开封城的朱雀大街挤得水泄不通。郭威的枣红马踩着《秦王破阵乐》的鼓点,马蹄铁在青石板上敲出火星。我跟在骑队末尾,听见茶楼上的小娘子们窃窃私语:\"瞧那白袍小将!\"
\"那是赵匡胤,阵斩李守贞侄子的...\"话音被欢呼声淹没,郭威的独眼在冕旒后闪着精光。
礼部尚书捧着圣旨尖声宣诵,念旨声被风扯得断断续续:\"...加检校太尉兼侍中,充邺都留守,赐铁券丹书...\"赵匡胤的佩刀突然\"当啷\"落地——他被擢升为滑州副指挥使,赏银鞍一副。
\"本王替苏先生讨了个好差事。\"郭威突然转头,冕旒珠子哗啦作响,\"司天监少卿,专司农事改良。\"他独眼瞥向我腰间露出的手机,\"听闻苏先生善观天象?\"
开封城的蝉鸣比战鼓还聒噪,郭威的枢密院正堂却阴凉如秋。
庆功宴的葡萄酒掺了黄河水,喝得人舌根发苦。赵匡胤的佩刀换了鲨鱼皮鞘,却依旧用旧刀穗——是我用充电宝电线编的。\"滑州副指挥使...\"他摩挲着调令上的火漆印,\"离汴梁二百里。\"
王审琦醉醺醺地撞过来:\"赵二哥发达了!滑州妹子腰细...\"话没说完被赵匡胤按进酒瓮,咕嘟声引来满堂哄笑。
949年仲夏,汴京东郊的麦浪染黄了司天监的檐角,我蹲在观星台上调试新制的简仪,青铜部件在烈日下烫得握不住。陈老三扛着曲辕犁翻过墙头,裤腿上还沾着田泥:\"苏大人!您这铁疙瘩能测雨,能不能测测王寡妇啥时改嫁?\"
\"测你个头!\"我抛给他块浸过井水的汗巾,\"让你推广的条播法如何了?\"
\"您可别提了!\"他抹了把黑脸,\"老张头非说密植招蝗神,昨儿在地头跳了半宿大神...\"话没说完,墙外突然炸开欢呼,金黄的麦粒雨点般砸在青砖上——第一架脚踏打谷机试成了。
赵匡胤亲兵策马闯进院门时,惊得鸽子扑棱棱乱飞。他盔甲上沾着河工淤泥,手里却捧着个陶罐:\"苏少卿!赵指挥使命我送来黄河淤田的新土!\"罐里黑油油的淤泥中,竟有星点金砂闪烁。
\"郭枢密使要的治河奏章...\"亲兵压低声音,指着罐沿上划出赵匡胤划出的三道痕——这是我们约定的暗号,代表\"三日后有变\"。
转眼已深秋,汴河两岸的筒车转得正欢,枢密院传来的消息却让水花结了冰。我攥着邸报冲进司天监书库,惊起满屋蛛网:\"郭威长子郭侗被毒杀?\"
老文书从故纸堆里抬头:\"苏大人还不知道?昨夜紫宸殿赐宴...\"他枯瘦的手指在喉间比划,\"说是失足落井,可捞上来时指甲缝里全是金箔\"
手机在袖中震动,锁屏虹桥书生的纸伞转向皇城方向。我摸出司天监的晴雨奏折,在\"十月初七有月食\"后添了句:\"太白犯舆鬼,主戮大臣。\"
那夜赵匡胤翻墙而来,蓑衣上的雨滴在星图上:\"郭大帅让我捎话——司天监的麦种,该备冬了。\"
第一场雪压塌了城西粥棚时,汴京的流血夜开始了。我正在校验新编农书,陈老三踹门而入,肩头插着半截断箭:\"苏大人快走!禁军在抓郭党!\"
朱雀大街的石板缝渗着血水,杨邠、史弘肇等顾命大臣的头颅挂在宣德门上。我缩在运粪车里逃出城时,听见守门卫兵嚼舌根:\"听说郭枢密在邺城得了风寒...怕是熬不过冬至...\"
手机在粪臭中亮起,虹桥书生在锁屏上缩进酒肆。我忽然想起半月前观测到的异常星象——荧惑守心,原来应在今夜!
三日后,我蜷在马车里数着《农政要术》的刻漏计时。车外北风尖啸如鬼哭,赵匡胤一鞭子抽在马臀上,枣红马嘶鸣着撞开积雪,\"过了白马渡,就要出绣衣使的地界了。\"他玄色大氅落满雪片,自郭侗死后,这位滑州副指挥使眉间便凝着化不开的阴郁。
马车突然急停,我的额头撞上装着简仪的木箱。掀帘望去,官道中央横着棵被雪压断的古槐,树根处裸露的蚁穴冻成冰雕——成千上万的工蚁保持着搬运姿态,仿佛突然被严寒封存了时光。
\"天兆啊...\"陈老三跳下车辕,抚过冰晶覆盖的蚁群,\"连虫子都知道大难临头。\"
赵匡胤铁枪戳进树根裂缝:\"去年此时,李守贞的粮船还在黄河横行。\"冰碴簌簌掉落,露出半截烧焦的船板,\"如今这世道,倒是应了苏兄教孩童传唱的童谣——硕鼠肥,仓廪空...\"
邺城驿站孤悬在官道转弯处,残破的招旗冻成冰板。赵匡胤踹开结冰的木门时,梁上积灰簌簌落在陈老三的头上:\"他奶奶的,这鬼地方比李守贞的地牢还冷!\"
\"慎言!\"我低声喝止,指尖抚过马槽边缘——黄褐色冰渍下隐约有金色反光。瑞士军刀撬开冰层,半片瑞鹤纹金箔粘在刀刃上,纹路与司天监档案记载的乾佑元年祭天文书如出一辙。
赵匡胤突然按住我肩膀,铁甲寒气透衣而入。他眼神示意墙角:半截箭杆斜插在夯土墙缝,箭羽残留的靛青染料正是禁军专用。\"上月杨邠遇害前,也收到过插着这种箭的恐吓信。\"他声音压得极低,热气在胡须上凝成白霜。
陈老三在灶台翻找炭火,突然僵住:\"这米缸...\"他拎起半袋黍米,霉斑在黑夜里泛着幽幽绿光,\"和去年李守贞军中的毒粮一个味儿!\"
手机在此时剧烈震动,虹桥书生在锁屏上疾步走向驿站东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