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归顺县低矮的城墙映照得一片昏黄。
文武坚在不到几十名亲兵的护卫下,如同丧家之犬,狼狈不堪地逃入了归顺县城。
他盔甲残破,满身血污,脸上混杂着烟灰、汗水和尚未干涸的血迹,那柄标志性的阔刃长剑也因多处砍斫而显得黯淡无光。
他一入城,立刻引起了恐慌。僰道城陷落的消息早已像瘟疫般传开,归顺县内人心惶惶,县令和少量县兵更是手足无措。
“文……文防御使!”归顺王县令是个胆小的文官,见到文武坚这般模样,吓得腿都软了,“僰道……真的……”
“废话!”文武坚一把推开试图搀扶他的陈县尉,眼神凶狠地扫过闻讯赶来的县中官吏和少量守军,“僰道失守,本防御使力战不退,奈何寡不敌众,为保留有用之身,继续为国效力,不得已突围至此!”
他立刻展现了自己狠辣果决的一面,根本不给县令反应的时间,厉声下令:“从现在起,归顺县防务由本防御使全权接管!王县令,你负责征调城内所有粮草物资,若有延误,军法从事!
陈县尉,立刻收拢所有从僰道溃退下来的弟兄,登记造册,重新编伍!还有,关闭四门!征发城内所有青壮男丁,立即上城协防,分发武器,敢有不从者,以通敌论处,立斩不赦!”
他的亲兵立刻按刀上前,虎视眈眈。县令和县尉被他杀气腾腾的气势所慑,又知他官阶最高,且手握兵权,哪里敢有异议,连声应诺,慌忙去办。
文武坚顾不上休息,强撑着疲惫的身躯,在亲兵的簇拥下登上归顺县低矮的城墙。
归顺县比不得僰道城高池深,城墙仅丈余高,且多年未经战事,有些地段已显破败。他看着城内慌乱的人群和城外毫无险阻的地形,心一直往下沉。
这地方,根本守不住。
但他必须在这里。
这是做给李倚看的。他需要向李倚证明,他文武坚没有一败涂地后就放弃,他仍在战斗,仍在组织抵抗。这能最大限度地减轻他丢失治所的罪责。
在亲兵明晃晃的刀剑逼迫下,归顺县陷入了一片混乱和恐慌。衙役、民壮,甚至一些稍微健壮些的农夫,都被强行驱赶上城墙。
城内仅有的数百名镇兵和文武坚收拢的约两百余名溃兵,成了这支“新军”的骨干。他们拆毁民房获取木石,收集锅釜熬制所谓的“金汁”,一切都在一种仓促和绝望的氛围中进行。
文武坚亲自巡视城防,看着那些面黄肌瘦、手持锄头木棍、眼中充满恐惧的“士兵”,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些人,根本抵挡不住如狼似虎的南诏精锐。
不过他并不能露出怯意。
他恶狠狠地盯着每一个与他目光接触的人,用他那破锣嗓子吼道:“兄弟们!父老乡亲们!蛮子破了僰道,杀了我们多少弟兄和亲人!
现在,他们就要来了!这归顺县,是我们最后的家园!我们身后,就是你们的父母妻儿!投降?想都别想!蛮子是什么东西,你们难道没听说吗?开边县、僰道城,鸡犬不留!我们无路可退!
停顿了一下后,他挥舞着手中的长剑道:“守住这里!睦王的大军马上就要到了!只要我们坚持住,就能活命,就能为死去的乡亲报仇!本防御使在此立誓,与归顺县共存亡!但有人敢临阵脱逃,动摇军心,这就是下场!”
说着,他猛地一剑劈下,将旁边一根亲兵准备好的木桩拦腰斩断!木屑纷飞,吓得城墙上的一些壮丁一哆嗦。
高压和恐吓,暂时压制住了恐慌。溃兵们多少恢复了一点秩序,壮丁们也被驱赶着,在军官和衙役的呵斥下,搬运石块、木头,加固城防,尽管效果微乎其微。
文武坚自己清楚,这不过是纸糊的防线,一捅就破。
但他必须给李倚一个交代,一个能最大限度减轻自己罪责,甚至可能博取同情的交代。
他回到临时征用的县衙,立刻找来归顺的王县令。
“我说,你写!”文武坚深吸一口气,开始口述给李倚的告急文书。他刻意调整着语气和措辞:
“罪将文武坚,泣血百拜睦王麾下:南诏贼寇势大,僰道孤城血战三昼夜,将士伤亡殆尽,城防尽毁。罪将亲冒矢石,手刃数十贼,然终因寡不敌众,城陷于贼手。
罪将本欲与城偕亡,以报国恩,然念及大王援军将至,戎州北境尚需有人组织抵抗,为大王大军争取时日,故不得不忍辱负重,率残部突围,辗转至归顺县。
今罪将已收拢溃卒,征发义勇,于归顺县再树旌旗,誓死阻贼兵北犯!然归顺小城,兵微将寡,粮械两缺,实难久持。贼锋正盛,不日必至。
恳请大王念罪将一片赤诚,火速发兵来援!下官文武坚,必率麾下残兵,拼死为大王守住北进通道,以待王师!戎州存亡,在此一举,望大王明察,速决!”
他顿了顿,仔细回味着自己的措辞,将“溃逃”说成“为大局忍辱负重突围”,将“收拢溃兵”说成“组织抵抗”,将自己塑造成一个顾全大局、虽败犹荣的悲情角色。
确定没什么问题后,他让王县令誊抄清楚,盖上自己那枚依旧有效的防御使大印。
“派最机灵的人,分两路,绕开可能被蛮子封锁的大路,务必把信送到睦王手中!”文武坚沉声吩咐,眼神狠厉,“告诉他们,信在人在,信失人亡!”
信使领命而去。文武坚望着他们消失的背影,心中稍定。这封信,是他减轻罪责、甚至东山再起的关键。
接下来,他象征性地巡视了一下归顺县那低矮的土城墙,督促壮丁们搬运些石头木头加固,又将从溃兵和县库里搜刮到的一点粮食分发给那些看起来还算“可靠”的老兵,做足了坚守待援的姿态。
然而,当他独自一人时,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恐惧和狡黠便会浮现。
他清楚,所谓的“第二道防线”脆弱得如同纸糊,一旦南诏大军真的兵临城下,他唯一的出路,就是在城破之前,再次“战略性转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