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集团总部，整栋写字楼只剩下三层的三盏灯还亮着。林默把第三杯冷掉的蓝山咖啡推到会议桌边缘，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桌沿蜿蜒而下，在抛光的红木桌面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痕迹。他指尖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那些被加粗标红的新闻标题像烧红的烙铁，\"文旅巨头旗下旅行社涉嫌强制消费林氏文旅被曝隐性收费\"的词条在各大社交平台的热搜榜上已经盘踞了七个小时，热度曲线还在以令人心惊的斜率攀升。
\"查清楚了吗？\"他抬头时，眼底的红血丝在顶灯冷白的光线里格外扎眼。法务总监陈默递过来的文件袋边角还带着潮湿的露水，显然是刚从五十公里外的郊区分社取来的。文件袋上印着的\"环球假期\"logo被雨水晕开了一小块，像块丑陋的污渍。
\"涉事团队是'环球假期'的加盟店，在我们的渠道管理系统里属于三级代理。\"运营副总张涛把连夜整理的合作协议摊开在会议桌上，手指重重点着其中一条加粗条款，\"按照2024年新版的合作章程，他们必须严格遵守总部的价格体系和服务标准，但这一条......\"他顿了顿，声音里透着难以掩饰的难堪，\"被人用修正液改过，后面加了句'特殊情况可灵活调整'。\"
林默突然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撞在空旷的会议室墙壁上，反弹回来时裹着冰碴子般的寒意。他想起半年前考察这家加盟店时的场景——店主老王穿着熨帖的西装，在挂着\"诚信经营示范店\"牌匾的柜台后，把胸脯拍得砰砰响：\"林总放心，咱们绝对按规矩来！\"转天财务就发来密报，说这家店的游客合同里藏了七八个附加条款。当时随行的区域经理刘斌在电话里轻描淡写：\"都是小问题，行业潜规则而已，游客不较真的。\"现在看来，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细节早已在暗夜里织成了密不透风的网，只等一个暴雨天把整个船队拖进漩涡。
四点十五分，由法务、质检和公关部骨干组成的突击小队分乘三辆黑色商务车出发。林默亲自坐进第一辆车的副驾驶座，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从霓虹璀璨的cbd变成路灯稀疏的城郊公路。手机在裤袋里震动不停，公关部总监发来的舆情分析报告显示，已有超过两百条游客投诉集中指向\"民俗体验费景区直通车差价导游服务费\"等隐性消费项目，其中一位带父母出行的上海游客晒出的收据上，\"必消项目\"四个字被红笔圈了三道，下面用小字备注着\"不消费视为自动放弃后续行程\"。
\"林总，要不要提前联系下老王？让他有个准备......\"司机老周是跟着林默从二手车行时期就一路打拼过来的老员工，后视镜里映出他犹豫的眼神。
\"不用。\"林默望着后视镜里逐渐缩小的城市轮廓，语气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按他的作息，这时候该在店里泡着明前龙井等第一批客人了。\"
事实正如他所料。当突击小队推开\"环球假期\"加盟店的玻璃门时，风铃清脆的响声里，老王正坐在柜台后数着一沓红色钞票，手指沾着唾沫捻得飞快。墙上的42寸电子屏正循环播放着\"纯玩无购物，诚信伴您行\"的广告片，画面里的导游笑得一脸真诚。
林默没说话，径直走向墙角的铁皮文件柜。那里整齐码放着近三个月的团队合同，按日期顺序排列得一丝不苟。他抽出最上面那本5月18日发团的\"云南双飞六日游\"合同，翻到第三页停住，指着其中用六号小字印刷的\"自愿消费项目清单\"——那些所谓的自愿项目后面都跟着括号标注的\"建议体验\"，而\"建议\"两个字被加粗加黑，在惨白的纸上显得格外刺眼。
\"王经理，解释下这个。\"林默的声音不高，却让空气瞬间凝固。
老王的脸像被泼了红墨水，从耳根一路蔓延到脖子，手里的钞票\"啪嗒\"掉在柜台上。他先是梗着脖子辩解：\"可能是员工操作失误，排版的时候弄错了......\"见林默没反应，又开始打苦情牌：\"林总您是知道的，现在旅游行业不好做，房租水电人工，哪样不要钱？我们也是没办法才......\"
\"没办法就可以威胁游客？\"林默从口袋里掏出录音笔，按下播放键。里面传出一个尖利的女声，带着明显的威胁语气：\"交不交这个钱？不交的话后面的玉龙雪山可进不去，到时候耽误了行程别怪我没提醒你！\"
录音还没放完，老王的肩膀就垮了下来，喃喃道：\"行业都这么干......别人家比我们黑多了......\"
林默关掉录音笔，把合同摔在柜台上：\"别人跳楼，你也要跟着往下跳？\"
上午九点整，林氏文旅集团官网和官方微博同时发布声明。林默亲自拟定的致歉信里没有任何推诿之词，开篇就直指核心：\"我们未能履行监管责任，辜负了游客的信任。即日起，终止与'环球假期'加盟店的所有合作，全额退还涉事游客的额外支出，并成立专项监察组，对全国所有合作网点进行彻查。\"配图是他亲笔签名的整改承诺书，字迹力透纸背。
十二楼的会议室里，电视正直播着记者发布会。当《旅游时报》的记者问到\"是否会因此收紧加盟政策\"时，林默的声音透过扬声器清晰传来：\"不是收紧，是重构。\"他身后的大屏幕上，新的加盟管理条例正在滚动播放，其中\"违规一次即终止合作，并处以十倍保证金罚款\"的条款用加粗的红色字体标出，在一众黑色文字里像道醒目的血痕。
午后的阳光穿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长短不一的光斑。林默看着公关部发来的最新数据：负面舆情的扩散速度已经下降了67%，微博话题#林氏文旅致歉#的阅读量突破2.3亿，不少网友在评论区留言\"敢作敢当，比那些藏着掖着的强这次虽然出了问题，但处理态度值得肯定，以后还会选择你们\"。他拿起手机给监察组组长打了个电话，信号里带着电流的滋滋声：\"不用等明天，现在就去下一家加盟店，重点查老年团和亲子团的合同，尤其是那些价格明显低于成本的'特价团'。\"
挂掉电话时，桌角的相框被风吹得晃了一下。那是去年公司年会上拍的合照，林默站在\"诚信为本，服务至上\"的锦旗前，和两百多名员工笑得一脸灿烂。他伸手把相框扶正，玻璃镜面映出自己疲惫却坚定的脸。忽然想起创业初期父亲说过的话：\"做生意就像走钢丝，眼里只能有前方的路，不能看脚下的钱。盯着钱看，迟早要摔下去。\"
此刻，总部大楼前的广场上，保洁阿姨正拿着抹布擦拭那块巨大的广告牌。被昨夜的雨水冲刷过的画面格外清晰：雪山下的导游正帮白发苍苍的老人背包，笑容比高原的阳光还要明亮。林默知道，要让这样的画面不变成自欺欺人的谎言，需要的从来不是事后补救的勇气，而是在每个细节里守住的底线——就像父亲当年卖二手车时，哪怕客户不检查，也要把每处剐蹭都如实告知。
傍晚六点十七分，监察组发来第一份整改报告。林默在\"立即关停三家违规加盟店\"的批示旁画了个小小的笑脸，然后点开和女儿的视频通话。屏幕里，刚上小学一年级的林晓冉举着蜡笔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太阳，奶声奶气地说：\"爸爸，老师今天教我们说，诚实的人会像太阳一样亮。\"
他对着屏幕用力点头，眼眶有些发热。窗外的晚霞正铺满天空，把云彩染成一片金红。远处的写字楼次第亮起灯火，这座城市的夜晚刚刚开始，但林默知道，有些东西比夜色更需要守护——比如那些写在合同里的承诺，那些握在游客手心的期待，还有自己当初从二手车行踏入文旅行业时，在心里种下的那颗叫做\"信任\"的种子。
手机在这时又响了，是监察组发来的新消息：已查明区域经理刘斌收受加盟店回扣，涉嫌包庇违规操作。林默深吸一口气，回复了两个字：\"严查。\"
夜色渐浓，他办公室的灯，还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