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儿岛城,天守阁。
这座曾经属于岛津家、象征着萨摩武士荣耀的最高建筑,如今已然换了主人。绘有“丸十字”家纹的旗帜早已被扯下,取而代之的,是绣着赤金龙纹的大明皇室旗号,以及代表太子朱慈烺本人的玄色麒麟帅旗。
天守阁的最顶层,原本雅致的榻榻米和纸拉门已被尽数移除,取而代之的,是从中原运来的厚重波斯地毯和紫檀木桌案。墙上挂着巨大的萨摩藩地图,上面用朱笔和墨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军事符号。这里,已经成为了大明东征军的临时中枢。
今日,这里将举行东征以来的第一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大规模分封仪式。
天守阁内,气氛庄重而又炽热。顾炎武、以及数十名在此前的登陆战和川内平原决战中,立下赫赫战功的新附将领,皆身着擦拭一新的甲胄,按照官职高低,分列两侧。他们的脸上,写满了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渴望。他们知道,今日,便是太子殿下兑现他那“裂土封侯”承诺的时刻!
太子朱慈烺身着一身赤色的五爪盘龙常服,端坐于主位之上。他没有穿戴繁复的元帅甲胄,但那份在血与火中淬炼出的威严,却比任何盔甲都更具压迫感。李定国与孙可望,如两尊门神般,分立其左右。
“诸位将军。”太子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天守阁,“自出征以来,尔等奋勇杀敌,为我大明开疆拓土,功不可没。孤在京郊大营曾言,战功,是尔等在此唯一的晋身之阶。今日,孤便兑现第一个承诺。”
他拿起一份早已拟好的名册,朗声道:“第一镇总兵,顾炎武!”
“臣在!”顾炎武猛地出列,单膝跪地,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你于吹上浜先登陷阵,又于川内平原死守中军,为全军大捷立下首功。”太子看着这位浑身是胆的悍将,眼中满是赞许,“孤今日,册封你为‘大明萨摩国鹿儿岛郡开拓伯爵’!”
他随即指向墙上的地图,用手中的长杆,在鹿儿岛城周边那片最为富庶的平原上,画下了一个巨大的圆圈。
“此地,及城外方圆百里之土地,皆为尔之采邑!世袭罔替!”
“轰——!”
顾炎武的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伯爵!世袭罔替的伯爵!还有这萨摩藩最富庶的百里土地!他原以为,自己最多能被封为子爵,获得一座城池,却万万没想到,太子殿下的赏赐,竟是如此的丰厚!
“臣……臣顾炎武……叩谢殿下天恩!愿为殿下,肝脑涂地,万死不辞!”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对着太子,行了五体投地的大礼。
紧接着,太子又依次念出了十余个名字。
“……擢升第四镇副总兵赵体元为‘川内郡开拓子爵’,赐川内城及周围五十里土地为采邑!” “……擢升第七镇参将刘洪为‘市来郡开拓男爵’,赐市来城及周围三十里土地为采邑!”
每一个被念到名字的将领,都如同在梦中一般,狂喜地跪倒在地,宣誓着他们永恒的忠诚。而那些尚未被念到名字的,则用一种更为狂热、更为渴望的眼神,看着太子,期待着下一次建功立业的机会。
这场看得见、摸得着的封赏,如同一剂最猛烈的催化剂,彻底引爆了所有新附将领的狂热。他们亲吻着由司礼监太监颁下的、盖着东宫大印的勘合文书,看着地图上那片从此以后便属于自己家族的土地,所有的野心和欲望,都转化为了对太子个人的、无可动摇的崇拜与忠诚。
他们明白,只有紧紧地跟随着这位殿下,才能获得更多!
在分封完所有高级将领之后,天守阁内的气氛达到了顶点。
然而,太子却缓缓地抬起了手,示意众人安静。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新晋的伯爵、子爵、男爵,平静地说道:“孤说过,战功,不问出身。”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清晰而有力。
“孤要让全军将士都看到,即便是普通一兵,只要为国立下大功,孤也绝不吝惜赏赐!”
“传,羽林卫辅兵军团百户,张铁山,觐见!”
整个天守阁,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的新晋贵族们,都用一种惊愕、不解的目光,看向了门口。
张铁山?那是谁?一个百户?区区一个百户,有何资格,踏入这决定帝国未来的权力中枢?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张铁山忐忑不安地走进了这座他之前连仰望资格都没有的天守阁。
他刚刚换上了一套崭新的百户甲胄,但身上那股硝烟与血腥的气息,却还未完全散去。他的脸上,还带着几道尚未愈合的伤疤,黝黑的皮肤,粗糙的双手,都与这座华丽的殿堂,以及在场的这些非富即贵的将领们,格格不入。
他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主位上那位如同神明般的太子殿下。他只是快步走到大殿中央,笨拙地单膝跪地,用他那带着浓重北地口音的声音,大声说道:
“小……小人张铁山,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看着这个沉默寡言、身上还带着累累伤痕的士兵,缓缓地走下台阶,亲自来到了他的面前。
“张铁山。”
“小人在!”
“抬起头来。”
张铁山闻言,迟疑了一下,还是缓缓地抬起了头。他看到了那双清澈而又威严的眼眸,正平静地注视着自己。
“你在川内平原之战中,于阵线崩溃之际,临危不乱,聚拢残兵,死战不退,挽救左翼,功劳卓着。”太子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孤问你,你想要什么赏赐?”
张铁山一愣,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只是一个大头兵,打仗,杀敌,领赏,天经地义。他结结巴巴地答道:“殿……殿下,小人不敢……不敢求赏。能为殿下效力,是小人的福分。”
“说得好。”太子笑了,“但孤说过,有功必赏。金银,你已得了。官职,你也升了。但孤觉得,还不够。”
他转过身,重新走回那巨大的地图前,拿起长杆,指向了地图上,吹上浜沿岸一个毫不起眼的、在战火中几乎被夷为平地的村庄。
那个村庄的名字,叫“市来”。
“孤今日,册封你为‘大明萨摩国市来郡开拓男爵’!”
太子的声音,如同惊雷,在寂静的天守阁内轰然炸响!
“赐此村,及周围十里土地,为尔世袭采邑!”
整个天守阁,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太子这石破天惊的举动,彻底震撼了。
顾炎武等新晋贵族,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跪在地上的张铁山。一个普通士兵,一个刚刚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火枪手,竟然……一步登天,成为了与他们平起平坐的世袭贵族?!
这……这怎么可能?!
李定国的脸上,露出了然的微笑。他知道,太子殿下这一手,比赏赐十个伯爵,更能收拢军心。
而张铁山自己,则如同被一道天雷劈中,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大脑一片空白。
男爵?采邑?世袭?
这些词,他只在说书先生的故事里听过。那是属于那些开国元勋、王侯将相的传说。他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会和自己这个北地边军的穷小子,扯上任何关系。
他被这巨大的、如同山崩海啸般的惊喜,砸得头晕目眩,甚至忘记了谢恩。
“张铁山。”孙可望上前一步,用刀鞘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低声提醒道,“还不快叩谢殿下隆恩?”
张铁山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他看着主位上那位年轻的储君,看着他眼中那不似作伪的嘉许,一股难以言喻的狂热与激动,如同岩浆般,从心底喷涌而出!
他猛地俯下身,将自己的额头,重重地磕在了冰冷的地板之上,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嘶哑的、带着哭腔的呐喊:
“小人……不,臣……臣张铁山,叩谢殿下天恩!!”
“罪臣这条命,从今往后,便是殿下的!殿下令臣往东,臣绝不往西!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分封大典结束,将领们怀着复杂的心情,鱼贯而出。他们心中,除了对自己获得封赏的喜悦,更多了对太子殿下那神鬼莫测的帝王心术的深深敬畏。
而张铁山,则如同在梦游一般,浑浑噩噩地走出了天守阁。他的手中,紧紧地攥着一卷由上等丝绸制成的勘合文书。那上面,用朱砂清晰地写着他的名字,和他那片位于“市来村”的、方圆十里的封地。
他感觉那薄薄的一卷丝绸,比他扛过的任何一门火炮,都要沉重。
他知道,自己的人生,从踏入这座天守阁的那一刻起,已经被彻底改变了。
但他同时也隐约感到,一份沉甸甸的、他从未想象过的重担,也随之落在了他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