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他终于开口。
林风静静聆听，没有打断。
下午那场戏讲的是女主发现了真相，百般纠结后说服自己甘当替身，而男主得知后却开始对她冷脸相待。
这种冷漠的情绪对喻明泽而言演绎起来并不难，导演对他的表演也没什么不满意。
没有不满意？难道张导发火的对象是李沐染？林风带着疑惑继续往下听。
几人看回放时聊起对人物的理解。张导先是问李沐染对女主的委屈求全怎么看。
“难道你不觉得女主这么做很软弱，还自欺欺人吗？”张导一如既往的犀利。
李沐染并未被刺激到，“我觉得此时的女主还处在发现自己是替身的震惊中，情绪很混乱，本能地拒绝真相，想假装一切都没变。所以才做出这种行为。”
稍一停顿，“我相信之后她会想明白的，也会做出对她最好的选择，就像剧本里写的那样。”
说完看向导演身旁的马尾辫编剧老师。后者微笑回视。
“这场戏不会让观众讨厌她吗？”张导继续施压。
“讨厌？可能吧。总不能让所有人都喜欢。”李沐染很淡定，“但我觉得，正是有这种犹豫、纠结、软弱、妥协的一面，才让她更立体，更有血有肉，之后的谷底反弹也才更振奋人心。”
“嗯，不错。”张导满意点头，不掩欣赏，“难得你有这么深的理解。”随后转向一旁的喻明泽，开始发难。
“你呢？男主发现女主知道真相后依然甘当替身，反而对她冷漠起来，你觉得为什么会这样？”
喻明泽稍加思索，“刻意的迎合令他生厌。”
“那你觉得男主有权这么对她吗？”
“……他觉得他有。”
“你觉得呢？”张导不准备放过他。
在场其他两位女性，李沐染和编剧老师也灼灼盯着他。
喻明泽不知道张导这一问的用意何为，脑中闪过许多想法，但终是没开口。
而他的沉默某种意义上也是最真实的回答。
编剧老师眼中期待的光黯淡下去，显然有些失望。
“好好好！”张导看着他突然大笑出声，却无丝毫愉悦，语气讽刺至极，“我的眼光可真好！这就是我亲手选的男主！简直分毫不差！真好！”
这声音将场内众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喻明泽的脸顷刻间便红透了。
他已经好久没有这种羞愧难当的情绪，更别说脸红。导演的反应让他意识到自己无意间犯了大错，却不知原因。
而张导并不准备替他解惑。
“回去好好想想吧，”她最后看他一眼，“别再让我失望。”
说完便去安排组里后续工作，将他留在那里。
随后李沐染和编剧老师也默默离开了。
喻明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逃出片场的，只记得整个下午他一遍遍回想那段对话，企图从细枝末节找出蛛丝马迹，结果一无所获。
再后来林风就找来了。
……原来是这样的“不满意”。
听完他的话，林风觉得道听途说的八卦还是很不准确的。
喻明泽低着头，静静等待审判。现在他已经和盘托出，她会不会也觉得自己十恶不赦？
张导的意思，林风大概能理解，至于喻明泽的错处，在她眼里也很清晰。
也许不是错处，而是毫无知觉。
然而就因为毫无知觉，所以才更扎心。这一点她深有同感。
也许张导是矛盾的，选到的演员在精神上跟角色高度契合，简直完美。
但她还有点期待，期待喻明泽能怀揣着一份清明去演绎……很难形容，演绎他的对立面。
就像……清醒地成为自己不想成为的人。
而不是如此毫无知觉地沉沦。
喻明泽的沉默令张导突然惊醒，惊醒而更加失望。
故事里男主的结局她还看不清，甚至无法摆脱男主的存在来完成整个故事的演绎，又何必对现实中的他期望过高？
某一刻，林风觉得自己似乎能跟张导神通，因为她们的想法何其相似。
直到此时，她才对导演想通过电影表达的东西，有了更深的理解。
如果是这样，她愿意出份力……
喻明泽还在等待。
林风收回思绪。
她深知，就像演戏一样，有些东西是教不会的，需要撞南墙的顿痛，或绞尽脑汁的开悟。
别人的经验之谈，总是很轻的。
然而她需要告诉他，给他一个明白的机会。
想起初次提及这个话题时的回避，竟会在今日继续。
也许此刻会是个好时机。
林风终于开口：“你还记得，那天我第一次看这个剧本吗？”
“嗯。”
林风：“那天，你问我对男主的看法……后来我生气了。”
喻明泽看她。
他记得，当时的莫名其妙，一如今日。
他想知道原因。
林风却停住了。
怎么说啊？太难了！
不想太直接，又不能太隐晦。
不管了。
“你怎么看两性地位和关系？”
喻明泽有些懵。
“男权社会，女性，婚姻？”林风逐个抛出特定词汇，想激起他的思考。
但显然从他的表情看出，他没想过这些东西。从他对张导问题的回应，她就该知道了，不是吗？
林风只好有针对性的，掰开了揉碎了跟他讲：“男主以爱之名创造了女主，想让亡妻复活。在发现她并非妻子，不能达到他的要求后，便冷落甚至想杀死她。”
“他自以为是爱，潜意识却无比自私、自大，女主只是他自身欲望的投射，他需要有人来爱，便造出这么个人，所以他怎么对她都可以。”
“无关乎爱谁，只关乎他自己。”
“可究竟是谁给了他这个权力，让他如此自信？”
林风长久地停顿，最终摇头。
“没有人。也是所有人。”
“因为他天生就会，就像女主天生就会屈从于他一样。”
所以说，令张导生气的其实不是他，而是现实。他只是那个规则的代表而已。
林风觉得已经说得够多，其他的只能靠他自己了。
这样的思考令她忧郁，连张导在虚拟的故事里都不知该如何给男主一个恰如其分的结局，现实中的清醒又会有圆满的结局吗？
喻明泽脑中十分混乱，林风的话让他似乎抓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他需要静下来好好想一想。
林风也不再说话，两人各自沉浸在思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