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紧张而细致的审讯下来,所有的疑点和矛头,都逐渐指向了秦五什队中一名叫做阿牛的伍长。
据多名士兵供述,事发当晚,什长秦五曾反常地自掏腰包,购买了酒肉犒劳全什兄弟。那晚,除了阿牛表现得异常“清醒”外,其余人或多或少都饮了酒,有些甚至醉意朦胧。当贾宗带人赶到东门时,发现这个什队的人,有的靠着门墙打盹,有的干脆就直接醉倒在地上酣睡。唯有阿牛,依旧挎着腰刀,在门口来回踱步,神情警惕,与周围醉醺醺的同袍形成了鲜明对比。
更值得怀疑的是,从其他人的证词来看,都提到当晚劝酒劝肉最殷勤、最活跃的,正是这个阿牛!众人虽觉有些蹊跷,但想着是长官请客,岂有推辞不吃之理?加之酒意上涌,便都没有往深处想。
而在阿牛自己的审讯记录中,他却将这次饮酒误事的主要责任全部推到了已死的秦五身上,声称自己只是碍于情面,象征性地喝了一点,并且始终牢记职责,保持了清醒。
由于审讯前所有人都是互相隔离,不存在串供的可能。既然几乎所有证词都共同指向阿牛行为异常,他的嫌疑无疑变得最大。
“此人必是杜弢安插的内应无疑!”在《敬贤堂》内,坐在司马胜男右侧下首的郎中令猛地挺直了腰板,伸手捋着那两撇浓密的海豹须,语气斩钉截铁,“应当立刻将其拿下,严加拷问,让他供出还有哪些同党。”
“这个人,来王府多久了?”马清开口问道,他的语气有些生硬。这生硬并非针对问题本身,而是他内心深处,对这种手握权柄便倾向于简单粗暴解决问题的人,有一种本能的反感。
“回……有三年了。”郎中令看向马清的眼神比之前缓和了许多,回答的语气也下意识地带上了一丝客套。
这一段时间的接触,他看出司马胜男对马清有一种超乎寻常的信任,加上马清自身流露出的气度,让他感觉到,这个身份神秘的年轻人不容小觑。
“那秦五,又是如何进入王府的?”马清继续追问,目光锐利。
郎中令眼神中飞快地掠过一丝被人质疑职权的不悦,但在司马胜男面前,他找不到拒绝回答的理由,只得按捺下情绪,回答道:“三个月前,王府因扩充护卫,从琅琊国城防军中遴选了一批共计百人的士卒入府。秦五因武艺较为突出,入府仅一个月便被擢升为什长。”
他顿了顿,转向司马胜男补充道:“事后我们也调查了他在城防军的履历,据称他是约一个月前,跟随一批从淮南地区逃难而来的流民,为了谋生,才投身城防军吃粮当兵。”
“淮南”这两个字从郎中令口中说出,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让马清心中猛地一动!
“公主,”马清立刻转向司马胜男,他坐在司马胜男主案左侧的尊位上,他身体微微前倾,“你是否还记得,那夜我们在巷口潜伏时,曾听到那个后来被你一脚踢翻的汉子,对秦五发火时,吼过一句话?”
司马胜男微微眯起那双凤眼,凝神回忆了片刻,沉吟道:“似乎……是说了句什么……回江州?”
“对!”马清轻轻一拍大腿,目光炯炯地看向郎中令,语气中甚至带上了几分赞赏,“他说了一句——‘老子带着你的脑袋回江州复命!’方才若非郎中令无意中提到‘淮南’二字,我几乎要将这句关键的话忽略了!”
“哎?不对啊!”李典卫瞪大了眼睛,目光在马清和郎中令脸上来回扫视,满脸困惑,“他们不是杜弢派来的人吗?怎么说是从江州来的?”
李典卫的话像一道闪电,瞬间划破了众人心头的迷雾!
淮南郡,隶属江州。而杜弢,是活跃于荆湘地区的流民帅。这几个黑衣人明确说要“回江州复命”。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昨夜来袭的这群黑衣人,根本就不是杜弢的手下,他们的真正主子,盘踞在江州!
李典卫的话音落下,整个《敬贤堂》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堂屋内门窗紧闭,没有一丝风。博山炉中升起的青烟,不受任何干扰,笔直如线,静静地垂直冲向屋顶,唯有那带出的、混合了药材的奇异香味,如同潮汐般在空气中浮动,时浓时淡。
堂内除了司马胜男、马清、郎中令和李典卫,还有静静侍立在司马胜男身后的春梅,以及坐在马清身后的方信和丁飞。此刻,除了丁飞发出的略显沉重的呼吸声,其余所有人都仿佛屏住了呼吸,落针可闻。
“华轶——!”司马胜男猛地一拍案桌,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在这极致的寂静中如同炸开了一个惊雷!“一定是华轶!他绝对脱不了干系!”她的声音因愤怒和确认而微微发颤。
“江州刺史华轶?”郎中令的眉心瞬间蹙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嘴唇上那两撇标志性的八字胡也因惊愕而向两边分开。
李典卫更是惊得张大了嘴巴,足以塞进一个鸡蛋。
司马胜男今日穿着一件相对宽松的白色大袖袍,原本并不显身材。但此刻因情绪激动,脸色微红,胸口隐有起伏。她没有理会郎中令,而是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马清,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安:“那个阿牛……他会不会也是江州派来的卧底?”
如果连来了三年的阿牛都是卧底,那在这座看似森严的琅琊王府中,究竟还埋藏着多少华轶的钉子?又该如何才能将这些深藏的隐患一一挖出?
“秦五潜入王府,目标明确,就是冲着半年前才回封地的太妃和公主你来的。”马清迎着她的目光,语气很平静,“若说阿牛是三年前就为此事做准备,那也未免太过未卜先知,神乎其神了。更何况,三年前,琅琊王殿下还未就藩建业。”他很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