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刚停，雪又起。
三人还站在太极图裂开的冰面上，呼吸都没完全平复。乐天盘腿坐着，琵琶横在膝上，手指还搭在断弦上没挪开。倩儿眉心的莲纹还在闪，像是有光在里面来回跑。星辰半蹲着，一只手按在她肩头，另一只手握着斩月剑柄，指节泛白。
他忽然抬头。
远处雪雾动了。
不是风吹的那种飘，是整片雾墙往前压，像被什么推着走。几道黑影从里面冲出来，速度快得贴着冰面滑行。
冰狼。
一只接一只，足有十几头，獠牙露在外面，口水结成冰碴子挂在嘴边。最前头那只比其他的高出半个身子，眼睛通红，眼角裂开一道旧疤，盯着这边不眨眼。
“这地方怎么还有狼？”乐天一骨碌爬起来，把琵琶往背后一背，“还是这种看着就想咬人的。”
星辰没说话，把倩儿往身后拉了半步。他右手松开剑柄，左手抬起，掌心朝外。雷气在他指尖跳了一下，随即熄灭。
经脉里的力量还没稳住，强行催动会伤身。
狼群已经扑到十步之内。
贝贝突然从倩儿怀里窜出去，落地时一声低吼，身体迅速变大。雪白的绒毛转成深紫，耳朵竖起像两把刀，尾巴炸开一圈光晕。它一脚踩下去，正中冰面裂痕处。
咔嚓！
整片地面晃了一下。三头冲在最前的冰狼收不住脚，直接摔进新裂的缝隙里，惨叫都没来得及出就没了声。
可贝贝自己也踉跄了一下。
它低头看自己的前爪，爪尖微微发黑，像是沾了脏东西。那抹黑顺着腿往上爬了一寸，又被它强行压回去。
“臭味……又是那个疯子的味道。”它声音沙哑，不像平时那样毒舌，倒有点喘。
话没说完，它猛地甩头，双耳横扫而出。空气被抽得爆响，两只冰狼直接飞出去，撞在远处冰壁上滑下来，不动了。
剩下的狼没退，反而更凶地围上来。
领头狼仰头一嚎，其余立刻散开，分成两拨，一拨继续正面逼迫，另一拨绕向侧后。
“它们有脑子。”星辰沉声说，“不是普通野兽。”
“那怎么办？打吗？”乐天摸出一把糖葫芦，数了数，只剩四串，“我这儿有碧落给的‘辟邪安神’糖，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先别扔。”倩儿往前一步，想靠近贝贝，“它状态不对。”
可她刚抬脚，地面又是一震。
贝贝落地太重，踩塌了一块浮冰。裂缝迅速蔓延，直奔她脚下。她脚下一空，整个人往后仰去。
星辰伸手抓她手腕，差了一寸。
她下坠的速度太快，风卷着雪糊在脸上。悬崖边缘的冰石棱角分明，她想抓点什么，但什么都够不着。
就在她以为要掉进深渊的时候，一道黑影破空而至。
斩月剑插进岩壁，剑柄朝上，稳稳停在她下落的路径上。她本能伸手，手掌正好按在剑柄末端那个歪歪扭扭的兔子刻痕上。
一股暖流从掌心冲进来，直抵胸口。像是小时候发烧，有人把热毛巾盖在她额头上那种感觉。
她抓住剑身，借力翻身，一条腿勾住崖边突起的冰棱，终于稳住。
上面，星辰单膝跪在冰沿，右手还保持着投掷的姿势。他脸色有点发白，右臂衣袖裂开一道口子，底下皮肤浮出几道暗色纹路，像是血管里塞了碎玻璃。
他没动，只是盯着她，等她爬上来。
下面传来水声，很远，像是地下河在流动。寒气顺着剑身往上爬，她的手开始发麻。
但她没松手。
贝贝在上面趴着，体型已经缩回原样，毛色也不亮了，耳朵耷拉着。它看着倩儿挂在悬崖边，喉咙里发出呜咽一样的声音。
“妈妈……我搞砸了……”
“你没搞砸。”倩儿抬头冲它喊，“你打得很好。”
狼群还在。
绕后的那几只已经逼近乐天。他往后退了两步，眼看退无可退，干脆把手里的糖葫芦全扯下来，用力甩向狼群中间。
“接着！甜的！管饱！”
糖葫芦滚进雪里，红色果子裂开，露出里面金黄的核。一股清甜混着药香散出来，像是山间初夏的野莓，又带点暖炉边烤红薯的味道。
狼群动作齐齐一顿。
最先停下的是那只领头狼。它鼻子抽了抽，眼睛里的红光闪了一下，低下头舔了舔地上的糖渣。
然后，它转身走了。
其他狼犹豫几秒，也跟着退进雾里。最后一只还回头看了眼地上的糖葫芦，尾巴摇了摇，才消失不见。
乐天站在原地，拍了拍手：“我说吧，甜味能镇邪。”
没人接话。
倩儿正手脚并用地往崖上爬。她膝盖蹭在冰石上磨出血，疼得吸了口气，但还是撑了上来。一落地就扑到贝贝身边，把它抱进怀里。
“你怎么样？”
贝贝闭着眼，身子轻轻抖。“冷……头好重……”
她摸它耳朵，发现尖上有一小块硬痂，像是干掉的血，又不像。碰了一下，贝贝疼得缩了缩。
星辰走过来，拔出斩月剑，插回鞘里。他看了眼自己的右臂，把袖子拉下来盖住那些暗纹。
“狼群不会无缘无故出现。”他说，“有人在引它们过来。”
“血影？”乐天凑近，“你是说那疯子在这附近？”
星辰没回答。他走到刚才狼群聚集的地方，蹲下，手指抹了点地上的血迹。不是狼的，颜色偏暗，闻着有点腥臭。
他擦掉手指，站起身。
“不能在这久留。”
“可贝贝现在没法走。”倩儿抱着兔子，不肯松手，“它需要时间恢复。”
“那就快点让它恢复。”星辰语气没变，但声音低了些，“我不确定下次来的会不会还是狼。”
乐天一屁股坐在冰上，从怀里摸出最后一串糖葫芦，咬了一口。果子已经凉了，但他还是嚼得咔咔响。
“反正我也没力气了。”他说，“要打打不赢，要跑跑不动，不如坐这等奇迹发生。”
贝贝忽然睁开眼。
它盯着乐天手里的糖葫芦，瞳孔缩了一下。
“那个……给我一口。”
“哟？”乐天挑眉，“你还知道吃？我以为你要开始念‘天地不仁’那段台词了。”
贝贝不理他，挣扎着站起来，蹦过去叼走了半颗果子。嚼了几下，喉咙里咕噜了一声，像是满意了。
倩儿笑了下，伸手揉它脑袋。
星辰站在边上，没动。他看着倩儿发梢上挂着的冰粒，慢慢融化，滴在她肩头。
远处雪丘上有动静。
不是风，也不是兽。
十几道人形轮廓站在高处，静静望着这边。看不清脸，也看不出穿什么衣服，但他们站的位置刚好能把整个断崖收入视线。
其中一人抬起手，做了个往下压的动作。
其余人立刻散开，悄无声息地退进雪雾里。
星辰察觉时，那边已经空了。
他没告诉其他人。
“走吧。”他说，“找个能挡风的地方过夜。”
倩儿点头，把贝贝小心放进道袍内袋。兔子耳朵露在外面，一抖一抖的。
乐天啃完最后一口糖葫芦，把木签往雪地一插，拍拍屁股站起来。
他们刚迈步，贝贝忽然抬头。
它望着刚才那人挥手的方向，耳朵完全竖起，眼神变了。
不再是虚弱，也不是害怕。
是一种很沉的东西，像是记起了什么不该记得的事。
“那里……”它开口，声音很小，“有东西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