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既定,村庄的中心广场,便成了临时搭建的舞台。
只是这舞台的祭品,是一个活人。
净琉盘坐在广场中央,双目紧闭,双手合十。
她神情庄严,宝相肃穆,若非身上绑着几圈粗麻绳,真像一位入定的高僧。
绳子是孙刑者绑的。
美其名曰,防止“度化”妖王时,因场面过于激烈而意外受伤。
净琉信了。
她现在对云逍那套“以身饲魔”的伟大宏愿深信不疑。
云逍靠在一截断墙后,远远看着,嘴里叼着根不知从哪儿捡来的枯草。
“猴哥,你这绳子绑得,多少带了点个人情绪。”云逍懒洋洋地吐槽。
孙刑者在他旁边蹲着,像块望夫石,视线死死锁定着净琉的方向,闻言哼了一声。
“俺老孙这是专业的捆仙索绑法,保证结实。免得那泥鳅一口没叼稳,让她跑了,咱们的鱼饵岂不打了水漂?”
他嘴上说得强硬,语气里却透着一股子烦躁。
拿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尼姑当诱饵,这事儿,他心里膈应。
可师父发了话,大师兄定了计,他反对无效。
现在只能亲自盯着,万一出事,他好第一时间冲出去救人。这是他最后的底线。
云逍瞥了他一眼,没再多说。
另一侧,诛八界抱着九齿钉耙,靠在一座塌了一半的石屋阴影里。
他一言不发,浑身的气息比这废墟还要死寂。
但他握着钉耙的手,青筋毕露。
他在等。
等那个可能出现的,净琉的“师父”。
至于诱饵的死活,他不在乎。
更远处,玄奘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块巨石上,金大强像个铁塔般侍立在他身侧。
玄奘闭着眼,像是在假寐,又像是在神游。
他对云逍这个“钓鱼”的计划,只给了四个字评价。
“省时省力。”
然后,就再没发表过任何意见。
整个布局,像一张拉满的弓。
净琉是箭靶。
黑水玄蛟是那支即将射出的箭。
而他们,是握着弓的猎人。
时间一点点流逝。
空气中弥漫着尸骨腐朽的腥臭,混杂着泥土的气息,安静得只剩下风声。
孙刑者有些沉不住气了。
“大师兄,那泥鳅不会是跑了吧?都这个时辰了。”
“急什么。”云逍吐掉嘴里的草根,“耐心,是优秀猎手的第一要素。”
“可俺老孙不是猎手,俺是……”
“你是护法。”云逍打断他,“我们都是护法,为净琉小师傅的伟大宏愿保驾护航。有点职业精神。”
孙刑者被噎得直翻白眼。
跟这位大师兄待久了,他感觉自己一身的猴毛都快被他薅秃了。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轰隆!
村外那条浑浊的流沙河,河面猛地炸开,掀起滔天水浪。
一道巨大的黑影,破水而出。
黑水玄蛟!
它来了!
孙刑者瞳孔一缩,下意识地握紧了金箍棒。
诛八界原本死寂的眼眸里,也瞬间燃起两簇冰冷的火焰。
来了!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头黑水玄蛟,在冲出水面后,并未像上次那样发出震天怒吼,也没有立刻扑向村庄。
它悬停在半空中,庞大的身躯遮蔽了天光,投下巨大的阴影。
它那双灯笼般的巨眼,死死地盯着广场中央的净琉。
眼神里,没有狂暴,没有杀意。
只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专注。
仿佛整个世界,在它眼中只剩下了那一个渺小的身影。
“不对劲。”孙刑者压低声音,满心疑惑,“这泥鳅,怎么跟换了个脑子似的?”
云逍也皱起了眉头。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妖物,太反常了。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黑水玄蛟动了。
它没有飞扑,而是缓缓地,降落在了村庄的入口处。
庞大的身躯落在地面,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大地都为之震颤。
然后,它迈开了脚步。
一步,又一步。
沉重,而稳定。
朝着广场中央的净琉,走了过去。
它的动作,完全不像一头凶兽。
更像一个……正在走向祭坛的朝圣者。
广场上,净琉也听到了动静。
她睁开眼,看到了那个正向自己走来的庞然大物。
饶是已经被云逍“度化”成功,此刻她的脸上还是瞬间血色尽褪,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那是生命面对天敌时,最本能的恐惧。
但她没有尖叫,也没有挣扎。
她只是死死咬着嘴唇,口中飞快地念诵着经文,试图用信仰压制恐惧。
“以身饲魔……以身饲魔……这是师父的考验……”
她一遍遍地催眠自己。
“大师兄,还等什么?它都快走到脸上了!”孙刑者急了。
“再等等。”云逍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他的【通感】已经完全锁定了那头玄蛟。
他“品尝”不到任何情绪。
没有愤怒,没有贪婪,没有杀戮的欲望。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空洞。
以及一个……如同烙印般刻在它灵魂最深处的,冰冷的指令。
靠近她。
触碰她。
玄蛟的步伐很慢,但每一步都坚定不移。
十丈。
五丈。
三丈。
巨大的头颅带来的压迫感,几乎让净琉窒息。
她甚至能闻到玄蛟身上传来的,那股混杂着水腥和腐臭的气味。
她闭上了眼睛,眼角滑落一滴泪水。
“师父……弟子,尽力了。”
孙刑者的手已经按捺不住,金箍棒上妖气流转。
诛八界的杀气也已攀升至顶点。
玄奘那双微闭的眼睛,也在此刻,睁开了一丝缝隙。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玄蛟会张开血盆大口,将净琉一口吞下的时候。
那颗巨大的头颅,却缓缓地,低了下来。
它那狰狞的,足以撕碎钢铁的下颚,轻轻地,贴在了地面上。
庞大的身躯,竟以一种极其谦卑的姿态,匍匐在了净琉的面前。
全场,一片死寂。
孙刑者举到一半的金箍棒,僵在了半空。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这头凶兽……在干什么?
下跪?
给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尼姑下跪?
诛八界的眉头也紧紧锁起,眼中的杀意被浓浓的困惑所取代。
这和他预想的剧本,完全不一样。
云逍的心脏,在这一刻,猛地一跳。
一个荒谬至极,却又似乎无比合理的念头,在他脑中疯狂滋生。
他死死地盯着玄蛟的头顶。
在那里,有一根与众不同的独角。
那根角并非漆黑,而是呈现出一种温润的,类似白玉的质感。
此刻,那根独角之上,正亮起一圈微弱的光晕。
一股奇特的能量波动,从中散发出来。
那股波动,云逍无比熟悉。
与净琉脖子上挂着的那枚护身玉佛,如出一辙。
同源!
在众人的惊愕注视下,匍匐在地的玄蛟,缓缓抬起头。
它动作轻柔,仿佛生怕惊扰了眼前的“圣女”。
它将头顶那根发光的独角,慢慢地,凑向净琉的眉心。
不是攻击。
那动作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意味。
像是在举行某种古老而神圣的仪式。
“它……它想干嘛?”孙刑者看得目瞪口呆,喃喃自语。
净琉也感受到了那股靠近的,温和的能量。
她紧绷的身体,竟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
恐惧在消退。
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从心底涌起。
仿佛那根独角,本就该与她融为一体。
她的眉心,不受控制地,也泛起了一层淡淡的佛光。
与独角的光晕,遥相呼应。
共振!
能量的共振!
云逍的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他瞬间想通了一切!
地图上标注的“祭坛”!
玄蛟那毫无灵智,只懂执行命令的傀儡特性!
净琉身上那纯正到诡异的佛光!
以及此刻,这诡异的“朝圣”仪式!
线索,在这一刻,全部串联成线!
祭坛不是地方,是人!
净琉就是祭坛!
这头玄蛟,不是来捕食的,它是来……献祭的!
不!
不对!
它不是献祭者,它是钥匙!
它要把净琉这个“祭品”……激活!
“不好!”
云逍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
“动手!”
“快!打断它!”
“它不是要抓人!”
“它这是要开机啊!”
这声嘶吼,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打破了诡异的寂静。
“开机?”
孙刑者虽然听不懂这个词,但他听懂了那语气中的急切与惊恐。
没有任何犹豫!
“妖孽,吃俺老孙一棒!”
一声暴喝,孙刑者的身影如金色闪电般从断墙后窜出。
他手中的金箍棒迎风暴涨,化作一根擎天巨柱,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狠狠地砸向黑水玄蛟的头颅!
与此同时!
另一侧的阴影中,一道更加冰冷,更加致命的身影,也动了。
诛八界的身形快如鬼魅,悄无声息地贴地疾行。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手中的九齿钉耙,却迸发出森然的寒光。
耙刃之上,杀气凝聚,仿佛能冻结灵魂。
他的目标,同样是玄蛟的头颅!
一左一右,一刚猛,一阴毒!
两道截然不同的攻击,却在同一时刻,封死了玄蛟所有的退路!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匍匐在地的玄蛟猛地一顿。
它那双空洞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数据错乱般的茫然。
指令是触碰目标。
可现在,有新的威胁出现。
它的核心程序,似乎陷入了一个短暂的死循环。
是继续执行最高指令?
还是优先处理眼前的威胁?
就是这一瞬间的迟滞,决定了它的命运。
孙刑者的金箍棒,已经携万钧之势,当头砸下!
诛八界的九齿钉耙,也已如毒蛇出洞,直取它的眼窝!
致命的危机,瞬间降临!
那场诡异的仪式,在即将完成的最后一刻,被强行中断。
静态的对峙,瞬间转为激烈的厮杀。
整个村庄的废墟,在两道恐怖的攻击之下,轰然震动!